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回到爱最开始的地方(出书版手打完结) 作者:无处可逃 年少时总觉得这辈子还能遇见很多人,经历更多爱,后来才明白爱情最美的时刻,就在爱开始的地方。无处可逃最治愈之真爱回归。时间向前,我愿退后,只为与你再次相爱静守 编辑推荐   我们看过很多关于“初恋”的故事,但很少能够看到这样一部既真实又残酷的“初恋”故事。是的,年少时我们总觉得这辈子还能遇见很多人,经历更多爱,所以会不甘心,所以会不满足,所以会毅然决然地分开,可是跌跌撞撞、兜兜转转,经历了人生更多内容后才明白原来爱情最美的时刻,就在爱开始的地方。于是时间向前,我愿退后,只为与你再次相爱静守。   本书是著名青年作家“无处可逃”最治愈长篇之真爱回归。虐心有温暖,短暂却长情。写给每个依然相信爱,执着寻找爱的人,也真挚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内容推荐   爱情最美的时刻,在爱开始的地方。   舒莞曾对霍永宁说:“如果我一直给你新鲜感,能不能让我在你身边更久一些?”时过境迁,霍永宁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时我坚持,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常常,遇见之前所有经历都是为等待,遇见之后明明相爱却互相伤害。而离别后,才明白原来真正是爱,可一切都无法回到之前。当隐藏在身世背后的爱恨情仇昭然若揭,霍永宁愧疚自责或许更多的是两次无法保护心爱人的遗憾,所以他选择另一种方式去爱……   时间向前,我愿退后,只为与你再次相爱静守。 网络版文案 没有什么能阻挡我走向末日的脚步——你的爱也不能。 ----------------------------------------- 三观超级不正,慎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莞,霍永宁 ┃ 配角: ┃ 其它: ☆、chapter1   舒莞打开门的时候,寝室里三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就同时住了嘴,彼此互望一眼,看书的看书,玩手机的玩手机。   舒莞并没有在意,同她们打了声招呼,把包放下,在自己的书桌上找那本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的辅导书。   桌子上堆满了杂物,塑料袋,喝了一半的蜂蜜瓶,甚至还没倒掉的方便面汤汁,散发出一股陈腐而令人作呕的味道。她略略皱了皱眉,抬头的时候带着微笑,“我把这些扔掉了好么?你们不用了吧?”   “嗯……”   “随便啦……”   舒莞有意忽视其中不耐烦的意味,把垃圾清理干净,又细细地翻找了一遍,最后冷静地问:“你们看见过一本数学竞赛的辅导书吗?前两天佳佳帮我拿来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顾晓晨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往自己书桌底下掏了掏,拿出了一本满是灰尘的书:“这本吗?我的书桌瘸了一角,不小心——”   “没关系的。”舒莞接过来,拍了拍灰尘,轻描淡写地说,“还能用就行。”   她顺势弯下腰,拿起刚才整理的那袋垃圾,“我去扔一下。”   走出门外的时候,她有意顿了顿,门还开着一丝缝隙,却清楚地听到里边三个女生的声音,“……她又换了个包,什么牌子的?”   “机车包吧?”   “真恶心啊,又来炫耀……”   “嘘……轻点。”   舒莞面无表情地扔了垃圾,折返回宿舍的时候放重了脚步,开门的时候里边已经是一片安静。   因为住在校外,往常她在宿舍也不会多呆,把书放好,正准备离开,宿舍的固定电话响了。   顾晓晨离得近,接起来“喂”了一句,随即对坐在床上的林露挤眉弄眼,“王一得的电话……”   宿舍里的人都知道从进校开始,林露就喜欢王一得,最近他们常常一起吃饭,还约着看了一次电影,进展良好。林露脸颊一红,正要爬下床,忽然听到顾晓晨的声音有些勉强,“啊?你找舒莞?”   舒莞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走过去接过电话,声音柔柔地有些抱歉,“你怎么打宿舍电话了?”顿了顿,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惊呼,“呀,没电自动关机了。”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她轻声说,“好的,那你稍等,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舒莞仿佛没看到寝室其余三人僵硬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拿出了化妆包,略略在鼻翼和T区补了补粉,又擦了些唇蜜,让双唇看上去丰润光泽,这才慢慢站起来,浅浅笑着说:“我先走了。”   没有人接话。   关上门的瞬间,舒莞听到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尖刻而鄙夷地说了三个字:“绿茶婊。”   舒莞听到这三个字,倒是笑了笑,目光一转,落在了走廊上那块全身镜上。   里边的女孩身材纤瘦,上身是一件深蓝牛仔衬衣,下摆扎进黑色紧身窄口长裤中,一双裸色valentino漆皮平底鞋和同色系的巴黎世家mini city机车包,长发束成马尾,脸上的妆容清新自然,并不过分浓重。   她对今天的状态很满意,走下二楼,隐约能看到门厅坐着的男生,她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在手腕和耳后稍稍抹了抹,这才快步走过去,笑容明艳:“嗨,等很久了么?”   王一得一见到她,立刻笑意满满:“没关系。舒莞,这是王老师让我给你的辅导时间表,还有两个月时间,你下次记得去。”   “上次辅导课上的笔记你能借我一下吗?”舒莞眼角微勾,有些为难地说,“那天我有点事没去……”   “早知道你会找我借了。”王一得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叠纸,“给你复印好了,重点也都标出来,你自己看看吧,不懂就来问我。”   舒莞接过来看了看,笑容更深,“谢谢你啊,下次请你吃饭。”   明亮的日光灯下,王一得唇角边有一颗青春痘,鼓鼓的红红的十分显眼。许是因为舒莞的这句话,他十分受鼓舞,“我请你吃好了。你今晚有空吗?”   “不行呢。”舒莞抱着那叠资料,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马上要回家,我们约下次吧。”   “……好吧。”男生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表情沮丧而失落。   舒莞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块浪琴机械表,又算了算时间,慢慢地踱步到校门口,对面停着的奔驰G63迫不及待地晃了晃前灯。   她脚步轻快地穿过马路,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跳下车,帮她拉开车门,用一种亲昵而讨好地语气说:“明天没课么?”   年轻男人穿着浅色衬衣、深色长裤,头发短短的,五官很好看,只是眼角眉梢都有几分轻佻又骄傲的感觉。   舒莞依旧抱着那本书,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一整天呢。我今天要早点回家,还有一堆作业。”   话音未落,年轻男人已经探身过去,蹭上了她微凉的唇角,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还要继续的时候,她不耐烦地推开了他,“华晋,别这样。”   华晋有些讷讷的离开她,旋即有想起了什么,从后座上拿了个盒子递给她。   “什么?”舒莞接过来,却没急着打开。   “送你的。”华晋勾了勾唇角,踩下了油门,语气漫不经心。   是最新款的手机,香槟色,一上市就断货了,现在很难买到。   舒莞拆开后,兴趣缺缺地放在一边,“不用了,我已经有了。你送别人吧。”   华晋侧头看了她一眼,虽然知道一部电话也讨好不了她,可她这么无所谓地样子,还是令这个富家公子有些失落。   话音未落,电话响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了同款一模一样的手机,滑动接听。   许是车厢里太安静,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的清晰:“……舒小姐,您上周订的那款包全国缺货,要不您什么时候再来我们这里看看别款的?”   舒莞嘴角微抿,“可我就喜欢那款。如果等你们调货,要多久?”   “恐怕得等半年呢……”   挂了电话,舒莞右手手肘靠着车门,手掌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要什么包?”华晋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没什么……”舒莞回过神,“店里说会给我调货的。”   “不是要等半年么?”华晋踩下了刹车,等红灯的90秒时间里,他的右手不经意放在她的腿上,轻轻摩挲着,“我让人找找,没准能早点买到。”   “那好。”提到心爱的包,舒莞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到时候我给你钱。”   他的手愈发不怀好意地往上摸了过去,舒莞没有躲开,只是凑过去吻住了他,灵巧的舌头顺势钻进去同他纠缠。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说不上是什么味道,许是某种花香,甜甜的,却又不腻。   华晋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这吻勾起了一阵火,恨不得就在这里把她要了。可偏偏她还推了推他,“绿灯了。”   他不情愿地放开她,松了松领子,踩下油门,试探着说,“我们去希尔顿好不好?那边的晚餐还不错。”   舒莞整理了下弄乱的长发,低头的时候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光芒,旋即用一种近乎撒娇却又坚持的语气说,“我吃过晚饭了,还有一堆作业明天要交呢。”   他送她到小区门口,同往常一样,并不情愿就这样把她放了,拉住她在车里热吻了许久,手也不怀好意地扯开了她的衬衣,从下摆伸了进去,可到最后关头,想要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腰上的时候,被她坚决的拒绝了。   华晋微微喘着气,声音黯哑,“你什么时候才答应做我女朋友?”   她纤细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掐,闷声轻笑,“等我看到你的诚意。”   “不然我去拿了户口本,明天咱们把证领了?”他双目微微赤红,有些口干舌燥地看着她凌乱的衣衫,以及胸口一大片白腻的肌肤,双手放在她衣服内光裸的后脊上,犹不肯离开。   “那等你拿来再说吧。”舒莞轻轻笑了声,避开了他的手,又坐着整理了下衣衫,“我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初衷是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个碧池~哈哈~端午节快乐,晚上7点还有一次更新哈~ ☆、chapter1   舒莞住的是一套复式单身公寓,面积一共四十多平米。   二楼是卧室,一楼则兼具了客厅、书房、卫生间,因为衣服、鞋子、包包不少,特意腾出了一个空间隔成了衣帽间。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卸妆,换了身运动服,又去楼下跑步。   从八点半到九点十分,踏踏实实、毫不偷懒地跑足四十分钟,浑身发热地回到家冲澡。   热水花洒下边,她用力地拿磨砂膏擦拭身体,洗到肌肤泛红,这才湿漉漉地从浴室出来,光裸着身体擦上润肤露,又穿上睡衣。   镜子上蒙了一层雾气。   她拿手擦掉,露出里边一张卸去了脂粉的小脸来。   肌肤白皙娇嫩,杏眼的末梢微微挑起,鼻子也是俏皮的秀挺,下颌以当下的审美观来看,也是所有人都喜欢的那样,尖尖翘翘的,每张照片里都美得不可方物。   她扬起了一抹笑,伸手摸了摸下颌,体会着那流畅完美的弧度,忍不住想……原先它是怎么样的呢?   原先的自己不是瓜子脸,下颌圆润,是鹅蛋脸型——其实也不难看,或许会有人更喜欢那种天真童稚的美。   可她并不满意。   高考之后,已经确定被淮城的P大录取,她只身去了日本,做了整容手术。   磨骨,开眼角,正颌……   还能记得手术刚完成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肿的像是猪头一样。麻药渐渐退去,那种痛楚一阵阵地袭来,由浅及深,她就直直躺在那里,清醒而刻骨地体会这种感觉。   回炉重造,总要付出代价的,却没有丝毫的后悔。   因为美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太多的东西。   她费尽心机地,想要得到更多。   十点钟的时候,舒莞坐回桌边,书桌上干干净净的,只有一本习题册和一叠草稿纸。   她翻开其中一页,心无旁骛地开始做题。   只有沉浸在功课里,解开一道又一道抽象的难题,不用费尽心机的拿捏与人交往的尺度……这个时候,才能体会到自己是纯粹的在享受这个过程。   定好的闹铃在十二点准时响起来。   舒莞在习题册上做了记号,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去二楼睡觉。   明早八点第一节有课,那么她要在六点起床,洗漱、化妆、吃早饭,再准时地赶去学校。   她在手机上定好了闹钟,翻了个身,蜷缩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往常是沾枕即眠,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十分兴奋。   是因为做题的关系么?舒莞翻来覆去地过了很久,终于还是伸手把手机拿过来,滑开了界面。   微信上有很多未读消息,粗粗看了看,都是男生发过来的。   她的惯用语是“我要睡觉了呢,你也早点休息吧,有事明天联系”,甚至不用看那些男生发来的内容,就千篇一律地回复过去,然后点开了网页。   犹豫了一会儿,她输入了三个字。   绿茶婊。   唇角勾着笑意,把网上定义的十几条特征一一读完,舒莞总算弄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原来宿舍里的几个同学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呢……   她把身体屈成一个虾米一样的姿态,半张脸更深地埋在了枕头里,唇角的笑意却越发的嘲讽……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的直觉没错。   可是她心里清楚,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自己可不是她们认为的那种女人。   比起那种不清不淡的婊子,她恶毒、虚荣、不择手段一百倍还不止呢。   第一大节课是商业案例分析。   这门课是P大商学院的经典课程之一,讲课的老教授名声斐然,时不时还会请商界巨子来给学生们讲座,有时候旁听的学生能站满阶梯教室,可见其热门程度。   舒莞踏进百人大教室,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   她有些犹豫地望向后排,忽然有人冲她招手:“舒莞,坐这里!”   王一得早早地占了座,等她坐下来,殷勤地问:“怎么来得这么晚?”   “往常也没那么多人啊,后排总能留下一两个位置的。”舒莞没说自己出门前略略纠结了下应该搭配哪个包,耽误了五分钟,错过了最常坐的那班地铁,对同学明媚至极的笑了笑,“谢谢你啦。”   王一得微微涨红了脸,“没事,以后我都帮你占座吧。”   舒莞同他寒暄了几句,拿出教材。   身旁的男生还要同她说话,却见她专注看书的样子,长睫忽闪,一时间有些怔住了,那句“一起吃午饭”就没有说出口。   舒莞看了一会儿书,明显地察觉出斜右方传来的几道针刺般的视线,有些怀疑地侧过头,那里坐着的是顾晓晨林露她们。   林露的眼眶微红,见她转过目光,慌忙转移了视线。   舒莞又看看身边的王一得,若有所思。   王一得是他们班的班长,个子高,性格又好,还真有不少女生喜欢他。恰好有人在门口喊他,他急匆匆地就出去了,手机留在了桌面上。舒莞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周围,伸手拿过他的手机。   男生的手机没有密码,她径直点进了微信。   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头像,不过名字改成了备注,“女神”,她昨晚发了“我要睡觉了呢,你也早点休息吧,有事明天联系”,之后就关了机,没看到他殷勤的回复“明天见,帮你占座”这一条。   她又漫不经心地滑到“林露”的名字。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朋友啊。”   “你应该知道……从一开学,我就很喜欢你了吧?”   “谢谢。可我有喜欢的人了。”   “舒莞吗?”   “是。”   “她不会喜欢你的!她只喜欢有钱人!”   “她是你宿舍同学,你这样说她不好。而且,我相信她不是这种人。”   舒莞又看了看聊天记录的时间,是今天凌晨。   她若无其事地退出王一得的微信,把手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又带了几分嘲讽望向林露的方向。   现在是春天,时冷时热。   她穿着一件teenie weenie的乳白色卫衣,深蓝牛仔裤,头发草草地披下来,五官挺清秀,可是眉毛许久没修了——又或者从来没修过,显得粗而杂乱,一副黑框眼镜,让眼镜显得小了几分。   她或许是个好女孩,可也仅仅是个好女孩。   这年头好女孩很多,不修边幅的好女孩更多,可是……幸运的,却实在不多呢。   王一得匆匆跑上讲台,摁响了话筒,“同学们再等等,今天秦老师请了嘉宾来给我们做品牌营销的讲座,在路上,马上来了。”   “这次请了谁啊?”底下立刻骚动起来。   王一得有意顿了顿,然后宣布了一个名字,“霍永宁。”   底下安静了数秒,然后像是有人把一碗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刹那间炸了!   “瑞德的霍永宁吗?”   “真是那个?”   “天哪……我要回去拿相机……”   ……   舒莞安静坐着,只是垂了垂头,长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神中的渴望。   瑞德,霍永宁。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霍永宁,单身,28岁,毕业于剑桥彭布洛克学院,去年回到中国,接手瑞德集团大中华区事务。   她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平静。   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秦教授,另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西服,身材修长,略略落后秦教授半步,走路的姿态却从容优雅,步履稳健。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请了这位忘年交给大家讲讲品牌营销……大家应该知道瑞德推出新品后,在去年一年快速攀升至市场份额12%的案例吧?”   其实秦教授说了些什么,舒莞并没有听得很清晰。   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他的穿着很严谨,单排扣的西装背心留了最下边的一颗纽扣未系,上衣则只扣上了中间那粒,显出异常挺拔的身姿。鬓角修理得十分清爽,单眼皮,嘴唇微薄,下颌中央是一道浅浅的美人沟,他的目光并不过分凝注在某一点上,眸色是温和疏离的琉璃色,似乎在看着教室里的每个人,声音低沉悦耳。   “大家好,我是霍永宁,大家也可以叫我Anton.”   霍家三代单传的继承人,容颜英俊而坚毅,天生就有一种吸引人注意的领袖魅力。   从来都是认真听讲的舒莞难得地失神了。   直到课程结束,她听到秦教授说:“瑞德即将和我们学院一起启动实习生计划。我们学院大二以上的学生都可以申请,霍先生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我们学校,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下课铃响了,秦教授陪着他离开教室。   周三上午只有两节课。   教室里同学们都没走,闹哄哄地都在询问实习生计划的表格在哪里领取。   舒莞独自一个人走出了教室,在教学楼出口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个出口因为在后门,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辆黑色轿车停着,一男一女正站着说话。   年轻男人就是霍永宁,此刻一改刚才温和疏离的态度,他的笑容竟有隐约的温柔。   而他对面的女孩子身材高挑,一头长发乌黑浓密,许是她偏爱亚麻这种材质吧,穿着白色亚麻上衣和同材质的灰色长裙,一双简单的、认不出牌子的布鞋,背着一个亚麻红色双肩包。   又因为身材高挑纤细,穿得这样普通,却有一种淡淡的飘逸出尘气质,望之脱俗。   舒莞隐约听到几句话。   “……真的不要我送你么?”   “……你先走吧,被人看到不好,我还要去上课……”   “那我先走了,周末——”   霍永宁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女生目光微扬,望向了舒莞的方向。   舒莞定了定神,扬起了微笑,声音愉快清亮:“学姐。”   霍永宁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舒莞身上掠过,因为是陌生人,只礼貌性的微微颔首,旋即对女生说:“我先回公司了。”   R8开走了,舒莞走上几步,笑嘻嘻地对韩子乔说:“学姐,你认识霍先生呀?他刚才给我们讲座呢。”   韩子乔是P大艺术学院大四的学生,许是学舞蹈的缘故,身姿柔软,长得又美,一进校就得到了男生们的热烈追捧。只是她太低调,加上家世极好,这种追捧渐渐变成了“只可远观”,因为太过优秀,连女生们都没法排斥这样女孩子。   “是啊,我们小时候认识的。”韩子乔简单地带过,并不愿意深聊,“你们下课了?”   她们是在校文艺部认识的,有几次一起节目排练,也一起吃过饭。   舒莞笑笑说:“学姐那我先走啦,我还得去学院。”   她走出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韩子乔的背影纤细,走路的时候裙角飘逸。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破皮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一抬头,看见顾晓晨和林露站在不远处的花坛,显然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她淡淡对她们笑了笑,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了她们三言两语的评论:   “韩师姐竟然和霍永宁是青梅竹马……啧啧……”   “……这才是真的白富美呢。不像有些人,恨不得浑身上下挂满LOGO……”   ……   舒莞低头看了眼自己肩上的包,上课她惯用的是白色棋盘格Neverfull肩包,果然……是她们口中的“挂满LOGO”,她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或是笑她们,微微昂着头,离开了教学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长假期间是每天早上9点更新~ ☆、chapter1   周六全天,学校给参加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的非数学专业同学进行辅导集训。   舒莞觉得自己的解析几何薄弱了一些,问题也比较多,拉着老师问了许久,最后一个个把习题本上的疑惑问题解决,才隐隐有些轻松的感觉。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到门口的时候,王一得还在等她。   “嗨,一起去吃晚饭吧?”   舒莞很快地想了想,也好,她有些事想要问他。   结伴走去食堂的路上,舒莞表情淡淡的,往往身边的男生说上三句话,她礼貌得体地回上一句。王一得在学校人缘不错,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她趁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是华晋打来的,约她一起吃晚饭。   这周的第四次。   再拒绝就显得过分冷淡了。   舒莞的声音低而轻柔,“好啊……不过我现在还在学院开会,晚点你来接我吧。”   “七点半?”   “好,一会儿见。”   她挂了电话,转头对王一得说,“我们去第一食堂二楼吃炒菜吧?我请你。”   “好啊。”王一得的表情看上去期待,又有些紧张。   点菜的时候舒莞把菜单递给了王一得,他接过去看了半天,最后说:“还是你点吧,喜欢吃什么都行。”   舒莞低头看菜单的时候不为人知地蹙了蹙眉。   有时候是真的觉得大学里的这些男生太过青涩了,如果对面坐的是华晋,想必早已妥帖地点好了菜,而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犹豫和退让上——看上去是体贴,实际上却拖泥带水,一点都不果决。   她点了四个菜,两个略有些重口,另两个则是清淡的炒时蔬和蒸蛋,抬头看看他:“可以吗?”   “可以。”   服务员收了菜单,王一得殷勤地给她倒上了茶水,将餐具清洗了一遍,一边问:“瑞德的实习生申请表你交了吗?”   “交了。”   “下周开始筛选,第一批下学期就开始实习。”王一得将烫过的餐具放在她面前,没话找话说,“我听辅导员说的。”   P大的商学院全国排名第一,里边的学生大多是高考的佼佼者,在这其中挑选10人,可见竞争之激烈。   许是见她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王一得有些紧张,随口又找了个话题:“我昨天在办公室还听到辅导员在和瑞德的HR联系,说是他们急缺一个助理,打算在大四学生里找……”   舒莞一手托腮,似是感兴趣了些:“什么助理?”   “这倒不清楚啊,不过杜老师选了大四师兄师姐排名前十的简历,打算整理一下发过去,职位应该不错……”   菜很快端了上来。   舒莞几乎没碰那两盘爆炒的肉食,只是吃了几筷蔬菜,又舀了一勺蛋羹,小口地喝着,没多久就放下了筷子,安静地看着对坐的男生。   “你吃这么少啊?晚上会饿的。”   她的晚餐,必须十分控制。   要保持如今身高167,体重92斤的身材,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好在意志力是不需要花钱的,她多得是。   她只笑了笑说:“我胃口本来就不大,你吃吧。”   吃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舒莞看了看腕表,“我还要回家去复习呢,你吃饱了吗?”   王一得连忙叫了服务生要结账。   “不是说好我请吗?”舒莞被他拦住了,轻轻蹙起眉,“别跟我客气啦。”   “我还是第一次请你吃饭呢。”王一得连忙递了一张百元大钞出去,笑笑说,“下次你请我吧。”   舒莞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把钱包收了回去。   “对了,明天晚上杜老师请学生会的同学吃饭,你要一起来吗?”   “我不是院学生会的……”   “没关系啦,一起来嘛!”   从前舒莞对学院里的这些聚餐毫无兴趣,可这一次,她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啊。”   去学校后门的路上,舒莞随手把自己的长发编成了麻花辫,随意的用皮筋结好,松松坠在胸前。又对着小商店的玻璃门照了照,她今天穿着宽松的奶白色兔毛毛衣,露出里边红色格纹衬衣,黑色leggings长裤和一双马丁靴。   虽然算不上精心打扮,也算青春可人。   她补了补橘色的唇膏,快步走向那辆车。   一上车,华晋就递给她一个黑色盒子。   “什么?”她装出有些困惑的样子,目光触到双C的标志,眼神微微一亮,“不会是我想买的那个包吧?”   打开一看,就是自己想买的那一款。   LEBOY蛇皮白色限量款。   她满心欢喜地抬起头,笑意满满的时候眼角都是弯的,“你怎么买到的?”   “找了美国的一个朋友,在波士顿买到了最后一个。昨天他回国,顺便带回来的。”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角,“喜欢么?”   “当然喜欢。”舒莞几乎忍不住想要试背一下,“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他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送女人东西还要收钱真不是我的风格。”   舒莞怔了怔,嘟起了嘴,“别说得我被你包养一样,你不收钱,那我不要。”   他连忙探手去哄她,低声含糊地说,“好,我收,我收。回头我去问问我朋友多少钱。”   舒莞的笑意浓了些,凑过去在他耳朵边说话,吹气如兰,“这才乖。”   他心神一荡,因为开着车,只觉得车里暖气高了些,“你怎么奖励我?”   舒莞却狡猾地故意离他远了一些,有意拖长了声音,“你想要我怎么奖励你?”   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去握住她的,“让我……吃了你?”   “就因为这个包?”她笑吟吟的,也不生气,“那我身价低了点。”   华晋自小到大,从来都是年轻女孩倒贴着追他,可自从认识了舒莞,她就这么不即不离地和自己相处。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和他有些亲密的举动,可从来不会让他跨过最后一步。他自诩有风度,也从不强迫女生,可是只要面对他,时时觉得似是有一只小猫在挠自己的心口,这种感觉真是有趣而焦虑。   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有兴趣同她玩下去。   照例风度翩翩地送她回家,华晋等她自觉地凑上来送上一个吻,一侧头,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咬,暧昧地说:“什么时候请我上去坐坐?”   她低笑不语,以牙还牙地在他耳垂上舔了舔,轻声说,“记得把账号和价格发给我,我转给你。”   被她这个动作激得下身一热,华晋看着她毫不眷恋地起身离开,恨恨地说了句:“小妖精……”   小妖精此刻却十分愉快地抱着名牌包走到了电梯门口,摁下了上行键。她知道,他当然不会把账号和金额发给自己……她自然也会识趣地不提,给他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皆大欢喜。   每晚回家之后的时间已经固定得如同戒律。   卸妆,跑步,洗澡,美容,学习。   不过今天她一边敷着面膜,一边打开了电脑,熟门熟路地敲开了QQ上一个亮着的头像。   “LEBOY中号,白色蛇皮限量,全新转让,多少钱收?”   对方还处于离开状态,没有即刻回复。   她转而打开了淘宝,搜索了几个关键字,跳出来琳琅满目的图片,她仔细选了其中一个,正要下单的时候,QQ上有了回复。   “你怎么买到的?这款现在欧洲都缺货。”   “朋友带的。”   对方报了一个数字。   “太低了,再加一万。”   最终敲定了价格,约好明天当面交易,舒莞迅速在网上下单,订了一个一比一仿制的LEBOY,价格不过两千。   做完这一切,她正要合上电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韩子乔。   就像是顾晓晨说的那样,她从不穿名牌,也不背名牌包,可就是有一种气质在那里,令人觉得高贵而不敢靠近,这大概就是家世的力量。   而自己呢……P大商院的院花,大多数人眼里的“白富美”,可只有自己知道,她不富,整容前也没有那么美,只是……比所有人都有“虚荣”而狠心而已。   周一是满满的课,下午第四节下课后,舒莞接到了王一得的短信,“聚香园二楼包厢,赶紧过来吧。”   她今天只涂了层薄薄的粉底,刷了刷眉,穿着一件白色波点的棉质衬衣,以及牛仔短裙,匡威帆布鞋外露出一截堆起的彩色棉袜,看上去满是青春活力。   推开包厢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了不少人。   杜磊是P大商院的研究生,兼任辅导员,因为年纪比学生们大不了多少,所以和学生们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就连女朋友都是商院大三的女生宋莉。   舒莞和这个年轻老师的接触不多,偶尔听到几句同学们的聊天,都是夸奖的话。说他长得蛮顺眼,又是本地人,家境也不错,难得对女朋友也很体贴专一。   她第一眼找到了杜磊的位置,微笑着说:“杜老师,我也来蹭饭了。”   “春季运动会上我们院是舒莞举牌,所以我叫了他。”王一得连忙对老师解释。   杜磊笑呵呵地说:“坐啊,好久没见你来院办了。”   舒莞大方地在靠门的位置坐下来,恰好宋莉走进来,包厢里顿时响起了起哄声。宋莉红着脸在杜磊身边坐下,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   期间杜磊出门接了个电话,舒莞从洗手间回来,靠在角落,听到杜磊的声音,“是,我知道的……每天工作三天。我明天就把大四符合规定的学生简历发过去……”   舒莞安静地听着,最后杜磊说,“我知道,霍总身边的职务我们当然是精挑细选的,每个学生都很优秀……”   如今学生的饭桌上也离不开酒。   尽管不是著名酒庄的陈酿,不过是当地产的啤酒而已,可是觥筹交错,倒有一大半人喝得面红耳赤。   舒莞也喝得面颊发烫,走下楼梯的时候王一得坚持要送她回家。可他自个儿也喝得醉醺醺的,最后还是被同学扶回去了。   舒莞往常回家走的是正门,可今天她绕了条远路,前边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她看见男生把女生送到了宿舍一楼,独自离开了。   她加快了脚步,低头走路,有意无意撞了前边的身影。   “哎呦,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杜磊扶住她,有些惊讶,“舒莞?你不是住家里吗?”   “我回宿舍拿些东西。”她微微仰着头,月光下少女的脸颊光滑而饱满,还带着些微红晕,异常的皎洁动人,“老师你送师姐回宿舍呀?”   她的语气很俏皮,年轻的老师就有些红了脸:“是啊。”   教工宿舍在学校的偏门,他们正好顺路。   杜磊倒没有多喝,只是舒莞脚步略略有些踉跄,他只能扶住她得到手臂,“女孩子下次不要喝那么多酒……到门口我帮你叫出租车吧?”   他们走的是近路,抄进一片小树林,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老师,瑞德是要招总裁助理么?那个职务很重要吧?对实习生有什么要求?”   杜磊怔了怔,“那是面向大四学生的。”   她不依不饶:“可我的课都在周一周二,我也有三天时间空闲。”   “舒莞,你的成绩和综合评定都不错,面向大二大三学生的实习生计划你入选应该没问题……”   “可是我想参加大四的那个,老师,你把我的简历也放进去好不好?”她忽然停下脚步,借着醉意,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年轻女孩的脸蛋是真的漂亮,睫毛微微闪动,里边流露出的恳求神色令杜磊觉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绝。他正踌躇的时候,她的脸更红了,轻轻踮起脚尖,伸出双臂拢住了他的脖子,像是孩子一样晃动身子,软软地说,“……老师,你帮帮我好不好?”   看着她饱满丰盈的唇,带着微醺的气息近在身侧,他一下子僵住了。而她还在接近,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令他想起了樱花,只条件反射地搂住她的腰。   舒莞歪着头看他,微微笑了笑,踮起脚尖,亲了过去。   嘴唇刚刚触到他的,她轻轻“咦”了一声,然后调皮地离开一些,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   哄的一声,一把火在杜磊脑海里炸开。   他不顾一起地低下头,搂紧了怀里的女孩子,用力吻了下去。   她在他怀里,满是娇憨地醉态,可只有眼睛深处滑过一丝清醒和讽刺。   ——这就是所谓的好男人,好男友么?   原来也经不起这么一点点的挑逗。   杜磊却牢牢扣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抵在一棵树上,迫她抬起头迎合自己。   她嘴里的气息甜甜的带着酒香,吻技也生涩,直到喘不过气来,双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他终于放开了她。   “老师……你帮不帮我?”   月光下她的嘴唇已经被吮吸地肿了起来,却显得更加诱人。   杜磊不由点了点头,声音黯哑:“好,我帮你送过去……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选你。”   她眉眼弯弯,声音欢愉,“谢谢老师。”   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目光落在她若隐若现的锁骨上,清晰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然后深吸了口气,又低下了头,凶狠地吻下去,那句“不用谢”也逸散在唇齿的呻吟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   周五的时候瑞德那边传来了面试的成绩,舒莞被录取。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舒莞丝毫不意外,尽管她不是大四的应届生,可她从来都有自信,能在面试这个关口脱颖而出。   但是现在,她有一个小小的拦路虎需要解决。   同瑞德的HR定下的是周三到周五去实习,可好死不死,她周四下午有两节专业课。倒是可以重新选到周一晚上,可是现在过了选课时间,教务处的老师一脸不耐烦:“系统已经关闭了,我没有办法。”   舒莞依旧笑容满满,“老师,您帮帮忙好吗?我要参加的实习是学校同意的……”   姿态放得又低又软,即便面对别人的冷眼,也毫不介怀。   对方一口拒绝:“不行,我没权限。”   舒莞没有再纠缠下去,走出办公室,站在人来人往的行政楼大厅,想了想,给杜磊打了电话。   接通的瞬间,她听到对方的声音有些惊慌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唇角一笑,其实大可不必,她没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说出去。   她绝口不提那晚上的事,只是把眼下的问题说了说。   杜磊有些为难:“可是选课的事不归学生处管……”   舒莞很冷静:“杜老师,系统是死的,可是操控系统的人却是活的。您可以让领导帮我打声招呼吗?”顿了顿,“如果不行,那我只能自己去找学院领导了,这个实习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   电话那头犹豫了很久,他终于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舒莞没有立刻走,在大厅坐下来,打开随身带着的ipad单词软件,开始背单词。背到第八个的时候,杜磊发短信过来,“可以去办手续了。”   舒莞重新赶到教务处,对着那张依旧不耐烦的脸,依旧诚恳地微笑:“老师实在麻烦您了。”   得到了阴阳怪气的一声“你等等”,那个中年女老师终于开始慢吞吞地动作,到下班前,把一张调课成功的单子递给她,要签完字,“好了,你可以走了。”   “谢谢您。”   在这个学校,只要有心,只要拉的下脸,只要抛弃一些东西,她知道自己可以办成任何事。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也是一样的道理。   舒莞走出门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的自信。   这个结果在学院里也引起了一阵风波。   有学生质疑为什么舒莞不是大四学生,却能获得这个机会,学生处最后传来的回应是瑞德在来学校挑选简历时无意间看到了舒莞的信息,主动要求将这个学生加入面试。   这个答复无可挑剔。   即便是酸溜溜地要求学院给出解释的学生,也无可否认比起舒莞的综合实力,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当然,更多对舒莞不熟悉的同学只是感慨这个传闻中的白富美女生,又在简历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舒莞自己却知道,其实她费尽心机求来的这个机会,也就是外人看着眼馋。真正进了瑞德,做的不过是些端茶送水的琐碎小事。   这天在实习的时候,华晋打电话来和她聊天,忍不住和她半开玩笑:“非得去瑞德当个茶水小妹干什么?你想去哪里实习,我帮你想办法。”   她知道他是真的有办法,总归只要她高兴,外资银行或者四大,他总有办法送她去实习。   可舒莞固执地摇了摇头,“这机会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瑞德有什么好的?”华晋在电话里说,“老让你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总加班。霍永宁我也认识,回头我去帮你打声招呼,调你去别的部门做点实事?”   舒莞站在走廊的尽头,揉了揉眉心,一字一句,“华,晋!”   “哦哦,这样也不好。”他反应过来,“那今晚你能出来吃饭么?”   “不行,今晚还要加班,过两天我再和你联系吧。”   挂了电话,舒莞觉得有些头痛,许是这几天老加班,睡眠不足的原因吧,只觉得华晋分外缠人。   其实他以前倒不是这样的。   她和他是在饭局上认识的。   P大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校,自然汇聚了各地出类拔萃的学生。当然,这个名校的一些名额,是为社会资源而设的。这部分学生往往没有太过优秀的成绩,但是出身不凡,家族对学校贡献良多,他们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普通的P大学生很难打入进去。   想起来还是多亏“白富美”这个身份,舒莞住在校外“父母专门为她买的公寓”里,成绩优异,穿戴也总是名牌,学院里有传言她的父母在南方开矿,她也从不否认,只可有可无地说“他们只是做小生意”的。   渐渐的,区别于P大普通学生的勤奋朴实,她终于成功地和这个圈子的一些女生成了朋友,会一起逛街吃饭,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触到了用学生身份无法有交集的男人。   华晋对自己的心思,舒莞一直很清楚。   想吃却吃不到,让他觉得有新鲜感,时不时地会送些小礼物讨好她,也是笃定某一天她会被他收服。   不过他不是那种专一的情圣,她也没当自己是言情小说里的女主。   他得不到她,也不会为她守身如玉。   在她这里碰了壁,自然会找别的女人。   所以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联系,偶有暧昧亲密,却不算十分频繁。   可最近……他的占有欲似乎强了许多。   七天内倒有六天想约她出来。   舒莞不是不想出来,也不是玩欲擒故纵,是真的太忙出不来,只能在应对他时刻意加了些讨好,生怕他真的生了气。   舒莞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已经调整了表情,活泼地说:“今天要订下午茶吗?”   同事们选了一家最近十分红火的甜品店,因为是茶歇时间,办公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舒莞记下每个人的点餐,最后核对了一遍,“那我打电话去订了。”   “帮我加一份。”一道男声插进来,低沉悦耳。   霍永宁站在门口,身材修长,五官在光线下显得温和而英俊。   办公室静了静,秘书们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上司,没人说话。   “霍先生您想要什么?”舒莞定了定神,这是她在这里工作半个月后,头一次和霍永宁对话。   “你点了什么?”霍永宁并没有在意这里多了一个实习生,只是注意到她的年纪,“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吃什么?”   “我点了杨枝甘露和芒果班戟。”   “那就一样吧。”霍永宁笑了笑,“今天下午茶我请。”   办公室里响起了轻轻地欢呼声。   他从钱包里抽了几张钱出来,舒莞跑去接过来,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短而圆润,干干净净的,十分好看。   因为在这里上班的缘故,舒莞每天多花了半小时在妆容上,干净中带了小小的妩媚,尤其是微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用自己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觉得很完美。   可她微笑着接过钱的时候,霍永宁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什么,目光随意的掠了过去,径直回到了办公室。   舒莞轻轻压抑住心底的失望,点完餐,不经意地和同事闲聊:“霍先生在我们学院做过讲座,后来女生都疯狂迷恋他。”   “那你呢?”刘洋压低了声音,“别告诉我你也是……”   “可他真的很好看啊……”   “男人好看是没有用的。”刘洋把手里的文件整理了一遍,“在他手下做事,不出一天,对他的幻想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洋站起来叹了口气:“我进去送报告了。”   大家用同情地目光看着她走到门口,她突然间又折回来了,“糟糕,我结尾的时候拼错了一个单词……”急匆匆地修改,重新打印,这才又一次进去。   “刘洋每次给霍先生送东西前,都很像神经病。”同事开玩笑说了一句。   霍永宁对工作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这句话,却是她们都不敢说出口的。   舒莞低了头,默默地整理表格,却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份工作是自己来做……应该会很有挑战吧。   刘洋这次却很快就回来了。   看来霍永宁对这份报告很满意。   她如释重负地坐下来,“运气真好,霍先生办公室有朋友在,他没怎么看就让我出来了。”   “霍先生很少把朋友带到公司呀。”   “是个大美女,不过看上去年纪很小。”刘洋压低了声音,“估计甜品是给她点的。”   舒莞在键盘上敲击的手指顿了顿,打错了一个单词。   正说着,下午茶送来了。   “舒莞,你去送吧。”大家一哄而上分餐的时候,刘洋说,“喏,这两份是那位小姐的。”   舒莞有意问了句:“我去吗?”   “霍先生不会喜欢我们几个去送的。”刘洋抿唇说,“他公私事分很开,你面生,他不会怎么样。”   舒莞提着甜点,敲了敲门。   里边果然还有一个女生,却坐在霍永宁的位置上。而霍永宁则背对着门,随意地坐在桌子上,长腿搁在一旁,低头同她说话,背影那样温柔。   舒莞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听到那女生略带惊讶的声音:“舒莞?”   “学姐?”舒莞走上前几步,把甜品放在桌上,又转向霍永宁,“霍先生,甜品到了。”   韩子乔站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在这里?”   她今天依旧是棉麻质地的短衫和长裙,头发扎起来,露出极光滑纤长的颈子,不施粉黛,像极了某种植物,没有侵略感,但是十分动人。   舒莞的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学院推荐我来这里实习的。”   “你认识她?”霍永宁站起来,这句话是对韩子乔说的。   “我学妹。”许是知道他很少记得别人的名字,韩子乔特意说,“舒莞,她是商学院的。”   霍永宁这才注意到了她,对她微微颔首。   舒莞笑了笑:“学姐,你赶紧吃吧,化了就不好吃了。霍先生,我先出去了。”   舒莞关上门,想起了他刚才的举动,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是为了韩子乔,才愿意分出一分精力注意到自己的吧?   她歪着头笑了笑,笑容很甜美,却又有些毛骨悚然。   说到底,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有人把大好人生送到面前……而有的人,大概注定要拼尽全力,才能同别人一起站到起跑线上。   她无疑是后一种人,可是没关系,她在乎的只是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还有亲在怀疑舒莞不是女主么?她不纯洁更不善良,但,她,当,然,是,女,主,啊!   ps,以后更新时间是周一、三、五,so下次更新是周三早上9:00~粽子节快乐~ ☆、chapter1   七点的时候,秘书室里只剩下舒莞一个人。   她主动提出帮同事录资料,因为同事急着去约会,倒也放心交给她了,只说:“那你也别太晚哦,明天午饭我请。”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这些名片的录入过程机械而简单,只要细心就可以了。她很快做完了工作,想了想,因为对面办公室和自己的位置隔了两道磨砂门,有时听不到动静,索性拿了包和大衣去了卫生间。   于是“恰到好处”地从卫生间出来,遇到韩子乔和送她的霍永宁。   不知道为什么,她敏感地察觉出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霍永宁的表情并不好,隐隐还有些疲倦;倒是韩子乔见到舒莞由衷地松了口气,笑着问:“你回学校吗?一起打车吧?”   霍永宁俊秀的眉皱了皱,“你还没吃饭。”   “我回食堂去吃。”她依旧不动声色地回答,“舒莞,你吃了么?”   舒莞十分乖巧地看了霍永宁一眼,“吃过了。学姐,我吃得太多了,想消消食散步回去。”   霍永宁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专注地落在韩子乔身上,淡淡地说:“她既然有事,我送你回去吧。”   韩子乔怔了怔,微微挪动身体的角度,背对着他的时候,望向舒莞的目光里参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似乎是恳求。   可她或许忘了,电梯里四周都是镜面,即便是刻意遮背对他,也不妨碍他看到她的小动作。   霍永宁无声地叹口气,转而对舒莞说:“小林,这里离你们学校不近,我送你俩一起回去吧。”   舒莞唇角微微一僵,旋即点头说:“好的霍先生。”到底没忍住,“还有……我姓舒,舒莞。”   霍永宁看了眼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之前秘书室刚走的女孩姓林。”   坐在车里的三人并没有太多交流。   舒莞不想让场面太过尴尬冷清,也就努力找了话题和韩子乔搭话。   幸好韩子乔很配合,说了些学生会的事,顺利抵达P大门口。   舒莞相当识趣地迅速拉开车门,“我先走了。”   可是韩子乔的速度竟不下于她,显然,她不想和霍永宁独处。   舒莞被她亲热的挽住手臂,只能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等着。   霍永宁从驾驶座下车,单手扶着车门,若有所思地看着韩子乔,沉声说:“刚才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   舒莞转开了眼神,双手却不经意间握成拳,后背也变得僵直。   他却毫不顾忌有第三个人在场,年轻男人的声音是伴着凉风送来的,诚恳的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了,这不仅是叔叔阿姨的想法,也有我的私心在。”   “我知道了。”韩子乔匆匆截断她,拽着舒莞转身就走。   拐进大门,她才放慢了脚步,轻声说:“舒莞,不要告诉别人今天在瑞德见过我,好吗?”   舒莞乖巧地点头,最后却又像小女生一样凑近了韩子乔,“师姐,霍先生喜欢你,是吧?”   韩子乔怔了怔,没有否认,只说:“这件事也不要告诉别人。”   夜风里,舒莞只觉得一颗心都是沉沉的,像是沾着水的棉絮,一点点的往下沉。   她想要的,总归已经被拿走了。   可她旋即仰起头,听到自己用虚伪到极点的声音说:“我不会告诉别人啦,师姐,你放心。对了,你的电话是多少呀?”   顺利拿到了这位出了名的冰山美人的电话,独自一个人往家中走去的舒莞却在想,共同保持一个秘密,大概是女人之间开始“友谊”的第一步吧。   ***   转眼又到月末了。   舒莞打开电脑,从手机记账软件里导出了这个月的支出,又一一填进了自制的exel表格里。   数据分析很快就出来了。   除开房租、置装费这些大头开销,这个月她的收入不错。除了卖包获得的差价,也有一笔学校的奖学金汇入户头,加上实习补贴,数额不小。   这是她的习惯,每个月末分析收入和支出,如果有不合理的地方,下个月也能改进。   她不是富二代,要维持在别人眼中的“奢侈”生活,必须这样谨慎。   账户上的余额是她入学至今积攒起来的,已经不少了,许多工作多年的高级白领也未必有这样的积蓄。   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舒莞合上电脑,淡淡地想,她要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她在瑞德的工作并没有多大改变,倒是霍永宁不再对她视而不见,见面了会招呼一声,白天还请她帮忙带了一袋东西去学校给韩子乔。   回去的路上舒莞就把袋子拆开了。   没什么特别的,一袋白巧克力而已。   他前段时间去北欧出差,想必是从那里带来的。   她当即拿了一块出来,放在嘴里轻轻嚼了嚼,是一种十分甜蜜体贴的味道,也不过分腻。   嚼着嚼着,她又对着地铁的玻璃照了照自己的面容,觉得略略有些狰狞,不由微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巧克力的包装纸理好,若无其事地把它交给了韩子乔。   她又在韩子乔的宿舍楼下等了很久,才等到她从练功房回来。   “师姐,有人托我带东西给你。”舒莞一蹦一跳地过去,“喏,我的任务完成了。”   韩子乔当着她的面打开看了看,蹙了蹙眉,“我从来不吃巧克力的。你带回去吃吧?”   “啊?可这是霍——”   “我们对体重要求很严格,我从练舞开始就不吃甜食了。”韩子乔把纸袋塞到舒莞手里,柔柔微笑,“倒是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   舒莞依然是十分为难的表情:“可……我老板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我不会说的……你悄悄拿着就好了。”   舒莞躺在床上,回忆起那时韩子乔的表情,明澈的眼神深处是温柔善意,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她很快坐起来,从沙发上翻出那袋巧克力,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发现了两个黑眼圈,她不得不敷了一个急救面膜,然后细细地用遮瑕膏补上,这才出门。   一整天时间,她都没见到霍永宁,只在下班前,刘洋若无其事地问她:“你一会儿下班回学校吗?”   “是啊。”   “霍先生晚上在万豪有一个饭局,反正你顺路,帮我把这些东西带过去给他吧。”   她顺手指了指地上几个礼品袋,“都是要送给客户的。”   一旁有同事看了刘洋一眼,欲言又止。   大概是怕她不愿意,刘洋又补充了一句:“你打车去,记得要发票报销。”   舒莞丝毫没有芥蒂,只是爽快地说:“好的。”   “这是霍先生在万豪的常住房卡,你早点过去,要是他们都还没到就把东西放在房间里,再告诉小魏一声。”   看着舒莞的背影,同事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自己去?她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霍先生请的银行信贷那帮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没撞见还好,撞见了还不得喝吐了回来?”刘洋低了低头,一边做事一边说,“她去反倒没事,一看就是个学生,送了东西就走,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是周五更新哈~ ☆、chapter1   刘洋殷勤地把几袋礼品放上出租车后座,对舒莞吩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等到车子汇入车流中,舒莞另外报了一个地址,对司机说:“麻烦你先送我去那里。”   办完事已经有些晚了,她打电话给霍永宁的助理小魏,对方回复她:“你直接拿来包厢吧。”   一个人提了六七袋礼品到了十一楼宴会厅,她在电梯里略略整理了仪容。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蓝色条纹的修身衬衣和藏蓝色A字裙,简单地一条tiffany锁骨银链,顶多被人夸奖一句清单素雅。如果知道是来这里……她心里有些淡淡地懊恼,不动声色地解开了最上边扣着的一粒扣子,重新提起了礼品袋,大步走向包厢。   小魏在门口等她,“怎么不是刘洋自己过来?”   “她在等一份传真呢,要她亲自确认的,所以不敢走开。”舒莞笑了笑,“这里是7份,没问题吧?”   “你和我一起拿进去分掉,然后就没事了。”   舒莞应了一声,一进门看见华晋,却是她没想到的。   不过她也只愣了一愣,旋即和小魏一起,恭恭敬敬地给每个人递上礼品袋。   走过霍永宁身边时,低声问了一句:“霍先生您好。”   他只穿着衬衣,倒是很巧合地和她一样是蓝色条纹,袖子卷到肘间,许是喝了酒,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红,对她点了点头:“辛苦了。”   她微微笑了笑,手上还剩下两份。   一份递给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另一份则送到华晋面前。   华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喝了几杯的关系,恍惚觉得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了。   似乎瘦了,衬衣扎在裙摆里,小腰身细得似乎一把就能圈起来。穿得也一本正经,只是在她弯腰的时候,他不经意地透过那两粒解开的扣子,隐约看到了里边乳白色的蕾丝……   他有些懊悔自己一直这么不温不火地和她相处,或许再努力一把……她早就是自己的了。想到这里,华晋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礼品袋,另一只手却趁着别人不注意,在她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舒莞脸颊微红,退开了两步。   “这位小姐很面生啊……”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开口,对霍永宁说,“霍先生选人的眼光不错,身边的秘书个个带得出手。”   霍永宁淡淡看了舒莞一眼,“郑总过奖了。”   “这位漂亮小姐喝一杯再走?”郑总满满地倒上了一杯白酒,细小的眼睛盯着舒莞,似笑非笑。   其实她应对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可偏偏此刻得记住身份,自己不过是个稚嫩的实习生罢了。舒莞吸了口气,水汪汪的眼睛投向霍永宁,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霍永宁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眉心。   她比子乔还小,还是她师妹,总不能让场面太难堪了,于是使了个眼神递给小魏。   小魏给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来笑说:“郑总别为难小姑娘了,她是新来的实习生,还在读书呢。来来,这杯我代她喝了。”   舒莞感激地看了霍永宁一眼,不出意外,听到一句“你先回去吧。”   走出门口,脸上那副委屈无措的神色便立刻收敛了,舒莞接到华晋的短信:“在门口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她和华晋的关系……还是不要让人撞到的好。   舒莞想了想,回复:“我自己回去就好。”   电梯到了一楼,才想起来房卡没给小魏。她重新折回包厢门口,正打算打电话,门打开了。   华晋手里拿了外套,一见她便扬起眉,低声笑着说:“不是说不等我么?”   舒莞的目光却在他身后凝着片刻,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上前一步扶住他:“华先生,您喝多了吧?要帮忙叫车吗?”   话音未落,霍永宁大步走出来,看到这个场景,不由蹙了蹙眉。   舒莞抬头望向他,脸颊滚烫,声音低低地像是要哭出来:“霍先生……我来给你送房卡,可是华先生好像喝多了……”   霍永宁以为是华晋的风流病又犯了,借着酒劲缠着小女生不放,又好气又好笑,冲她使了个眼色,沉声说:“我有份资料放在客房里,你帮我带去公司。”跨上前一步拉住了华晋,“阿晋,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舒莞很快地低下头,冲华晋眨眨眼睛,目光中带着恳求。   她在乎这份实习工作华晋再清楚不过,他勾了勾唇角,无声的说了三个字:“欠我的。”   舒莞顺势后退了半步,踌躇着对霍永宁说:“霍先生,那我先走了。”   她去了二十楼,拿房卡开门,是一间套房。   不动声色地将房间的格局看了一遍,她转到书房的时候,门口有了动静。   “霍先生,是这份文件还是那份?”她适时地指了指桌上的两份资料,有些为难地询问。   “左手边那份。”他安静看了她一眼,“华晋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看上去似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摇头,脸涨得更红了,“没有,我只是看他站不稳扶了一把……”   霍永宁低低笑了一声,双眸异样的黑邃,仿佛是叹气一般说,“小姑娘真是好骗。那种场合出来的,谁的酒量会这么不堪一击?”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责怪,又仿佛是关心。   舒莞心跳漏跳了一拍,抿着唇角说:“我……知道了。”   “去吧,路上小心。”   舒莞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霍先生,巧克力我已经带给学姐了。”   他淡淡看她一眼:“她怎么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活泼生动:“她很喜欢呀,还给我吃了一块。”   霍永宁重新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她,她努力穿得很干练成熟,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女生,眼神清澈,双唇泛着蔷薇色泽,令人觉得天真而愉悦。   于是唇角微勾回答她:“她应该是都送给你了吧?”   “……”她的表情立刻有几分被揭穿的心虚。   霍永宁将视线轻轻地移开了,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如同浩渺灯海,他的声音真是温柔,仿佛拧一拧,就会有水滴下来:“她小时候很爱吃白巧克力。”   舒莞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扎进了最柔软的的那处,竟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   嫉妒,难过,还是……羡慕?   可内心情绪再如何翻涌,她只是柔柔微笑着说:“学姐是为了舞蹈才忍住不吃的呢……她心里应该很高兴。”   霍永宁低头笑了笑,侧脸棱角分明,低低地说:“你很善良,谢谢。”   舒莞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把自己脑海深处的某扇门也合上了。   善良?她嘲讽地笑了笑,她最恶心的东西,却是她现在,最需要的,面具。   回到家门口,倒是意外在楼下见到了华晋。   他靠着车子在抽烟,一张脸隐在烟雾和夜色中,让人分辨不出表情。   舒莞脚步顿了顿,他伸手把半截烟弹了,大步走过来,一把就扣住了她的腰,狠狠吻了下去。   力气有点大,仿佛是扑过来的饿狼,逼得舒莞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他不依不饶地靠过来,唇齿相接的时候,先在她下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她闷闷哼了一声。   华晋深吸了口气,哑着嗓子说:“小妖精,刚才那场戏是想勾死我?”   舒莞觉得自己的嘴唇又肿又痛,头一次不想迎合他,原本扶着他后背的手慢慢挪移往上,指甲掐进了他的脖子,冷静地说:“放开我。”   他“嘶”了一声,慢慢放开她,对着她有些恼怒地表情倒笑了:“生气了?”   “你发什么疯?”   “这么拼给瑞德打工,是缺钱么?”他冷哼了一声,“缺多少我给你。”   她今晚本就有些心浮气躁,更加没耐心敷衍他,淡淡地说:“我不缺钱,只是想好好工作。你不会懂的。”   “舒莞……”华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不是看上霍永宁了吧?”   舒莞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妩媚动人,“如果是你和他之间选,我当然选他。”   华晋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哪点不如他?”   “你身边女人太多,我自认没信心看住你。”她淡淡地说,“没有预期回报率的事我很少做。”   他低低笑出声音,一双狭长的眼睛愈发明秀起来:“那么像他这么专一,死了心眼要娶韩子乔就是好事么?”   舒莞已经恢复了往常的表情,微微歪着头说:“华晋,你喝多了,让司机接你回去吧?”   “别和我玩欲擒故纵那套了。”他往前踏上了一步,眼神变得清醒明锐,直截了当地说,“当我女朋友,我保证好好待你。”   “好好待我?”舒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想好好上我吧?”   他微微皱起眉,年轻英俊的脸上头一次浮现一丝困惑。   “……然后等到结婚前,给我一栋房子或者一笔钱,好聚好散?也不枉这几年好好待我?”她的语气轻而讽刺,“我倒是不排斥这样的做法,不过……华晋,我胃口太大,你给不了。”   “你要什么?说来听听。”他收敛起吊儿郎当的表情,声音变得低沉肃然。   舒莞无声地叹口气,今晚和他弄成这副局面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却也无可奈何。   “像以前那样不好么?彼此都轻松。”   华晋轻松地笑了,俯下身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你胃口大,我胃口也不小,从今天开始,我会认真追你。舒莞,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么?”   舒莞冷冷看着他:“你真的醉了。”   看着她的背影,他又点了支烟,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你是我见过的女人里,玩欲擒故纵那一套……最拿手的一个。”   舒莞的脚步顿了顿,她倒是不怕和他闹翻脸,可他这种态度却是她没想到的。   这样也好。   舒莞冷冷笑了笑,她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   P大的春季运动会如期召开。   开幕式的时候,商学院照例是由舒莞举牌。   其实她一进校,就被老师盯上了要让她参加校拉拉队,P大的拉拉队全国有名,即便在P大内部,也要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才能入选其中。   只是向来十分热衷参加各种比赛的小女生却一口拒绝了。   团委的老师好说歹说,她只面带微笑地留下一句“我喜欢脑力上的训练”。   运动会也是一样。   其实她身材柔韧、弹跳力很好,体能测试的时候轻轻松松就是当天第一。可不论哪次运动会,她都躲在图书馆或者自习教室里,塞着耳机,安安静静地做题。   运动会的第二天,她索性就没在学校出现。   同往常一样,起床之后先冲澡,裹着浴巾站在内衣柜前,低着头挑选今天要穿的内衣。   她的衣柜向来整整齐齐,当季的衣物放得妥帖干净,然而比衣柜更整齐的,却是内衣柜。   她在内衣的选择上挑剔尤甚。每一套都在专柜细心试过,各种花色与款式,花费不亚于名牌包鞋。   尤其是进入了瑞德之后,她更是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几乎全部更新了全套的内衣。   她不能算准哪天,说不定自己要在男人面前袒露全部身体……所以,每天都是冒险,每天,她都要做好准备。   准点到办公室,刘洋她们见到她都有些惊讶:“你今天不上课吗?”   “学校运动会,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好啊好啊,正好帮我把这些材料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问题。”   “等我先去下卫生间。”舒莞愉快地接过来放在桌上。   “你们一个个啊,要是小舒被分去别的部门了……我看你们怎么办。”刘洋嘀咕了一句,不出意外的惹来笑声,“你还不是一样……每次都让她帮你跑腿。”   说笑了一阵,等到舒莞进来,同事到底还是不好意思,笑着说:“小舒,中午我请你吃饭啊。”   舒莞正专注地看材料,闻言拨了拨头发说:“没事啦,别客气。”   中午的时候她并没有留在公司用餐,从外边转了一圈回来,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极认真地把从银行取来的单据一一整理好后,准备贴在记事本里,门忽然被拉开了,卷进了一阵风。   刘洋走进来的时候顺手帮她捡了张掉地上的单据,瞄了一眼说:“你去银行转账了?”   舒莞神色自若地接过来,笑笑说:“看上了一个包,好不容易托朋友在国外买到了,转账给他。”   刘洋立刻来了兴趣:“什么包?”   舒莞不动声色地从手机里调出图片,递给刘洋。刘洋眼前一亮:“我也喜欢这个!”   要打进一个固有的圈子并不容易,尤其是在这里,每个人都自诩白领精英,拿着丰厚的薪水,话题间不离包包香水,也会有隐隐的攀比。   舒莞很难想象,如果今天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学生在这里,会怎样应对办公室里女人间的谈话。即便不被排挤,恐怕也会觉得很难融入吧。   幸好对她来说,应付这种场面如鱼得水。   因为比虚荣,比虚张声势,没人比她更在行。   下午刘洋给霍永宁送文件的时候接了个电话。   她觑了上司一眼,走到旁边低声说:“……对,我们办公室的小舒会和你在那边碰头。”   他签完了字,随意地问:“给华晋公司的材料送过去了吗?”   “刚确认了,小舒会送过去。”   霍永宁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下班的时候舒莞清点了文件夹,正要出门,刘洋叫上她:“你去和华晋的秘书约了哪里?”   “万豪的大堂吧。”   “那正好,我们一道去好了。”   “霍先生也去?”   “是啊,一辆车过去吧,这个时间也不好打车。”   刘洋开车,舒莞坐了副驾驶座,霍永宁在后排一直在低声打电话。   许是拉上了隔音板的缘故,她竖起了耳朵,有意无意地只能听到后面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具体是为了什么,却听不清了。   一路停停走走到了酒店,她下了车,抱了资料说:“我先走了。”   霍永宁面色有些不佳,点了点头,走出了一步又回头说:“送完资料你就回去吧。”   “我知道的。”   晚宴厅是在二楼,站在扶栏边,底下的情景一览而尽。   因为客人的飞机晚点,霍永宁扶着大理石栏杆,点了支烟。   他烟瘾不大,偶尔才会想起来这件事——偶尔的几率很小,因为大多数时候都在忙,忙到记不起来。   淡淡的苦涩烟雾中,他看见舒莞快步走到了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有个年轻男人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就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他。   那个男人他有几分面熟,是华晋的助理。   华晋没来倒也是好事。   他正要移开目光,只是那人没接文件,反倒和舒莞说了些什么,小姑娘有些踌躇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电梯走去。   他们坐的那台电梯专门通往楼上的酒吧。   霍永宁眯起了眼睛。   “霍先生,里边布置好了,司机那边在机场也接到他们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过来。”刘洋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   “你问下小舒,资料送到没有。”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马上。”刘洋一边拨电话一边说,“她一向很仔细,应该不会有问题。”   电话接通了,她说了几句就挂了,回复霍永宁:“她正在清点资料,已经见面了。”   霍永宁“嗯”了一声,站直了身子,往电梯走去。   “霍先生您去哪里?”   他只说:“我马上回来。”   这个时间的酒吧还没什么人,霍永宁站在门口,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里边坐着的那个人。   舒莞不在,那个年轻男人在打电话,然后巡视了周围一圈,十分灵巧地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倒进了对座那杯饮料里。   他站的位置是在门背后,能听到隐约的声音。   舒莞从卫生间回来,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核对下资料吧?”   “不急不急,舒小姐等了一个多小时吧?先喝点饮料?”   她是真的渴了,一口喝了大半杯,然后拿出了笔,十分认真地样子。   年轻男人眼神闪烁着,咳嗽了一声,“我也去趟卫生间,舒小姐稍等。”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霍永宁快步走到舒莞面前,沉声说:“跟我来。”   舒莞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霍先生,你怎么——”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不敢说什么,只看了看桌上的文件,想要俯身收拾起来。   “别管了。你出来。”   她只能跟着他走出酒吧,许是走廊的光线太亮,她一时间只觉得晕晕乎乎,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墙壁。   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把她拖进电梯,径直摁下一个楼层。   依旧是他住的那间套房,霍永宁看着她软软坐倒在沙发上,又试图站起来的样子,沉默着从小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出来。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家。”   舒莞微微仰着头,面颊潮红,眼神也略略带着迷惘,也不知听懂了没,合身扑在了沙发的软垫上,一动不动。   霍永宁回到包厢的时候,客人差不多正好到门口。   他忙着同人寒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酒过三巡,他觉得有些热,于是稍稍松了松领口,叫过了助手,低声吩咐了一句。   助理脸上难免滑过一丝惊讶,旋即点头说:“我这就去看看。”   他很快地回来,把房卡还给霍永宁,俯身在他耳边说:“屋里没人。小舒可能清醒了,自己就走了。”   霍永宁点了点头。   “永宁,这次还要你来安排给我们接风……子乔她真是……”   “子乔忙着排练毕业专场独舞,最近是挺忙的。”霍永宁十分斯文地举起酒杯,“这次你们一定要多住一段时间,这杯我敬叔叔阿姨,你们随意就好。”   韩家早些年一直住在淮城,这几年公司业务重心转移去了外地,倒不常回来了,只有韩子乔一个人留在这里读大学。钟楠虽然年过四十,但是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也不过就三十出头。她刚下飞机,却显得光彩照人,抿了口红酒,有些懊恼说:“子乔的个性有点犟,永宁你还是要多帮我们看着她些……”   “我知道,我会的。”霍永宁唇角荡起温柔的笑意,顿了顿,望向韩盛林,“叔叔这次来淮城,不止是为了子乔的演出吧?”   关于生意上的往来钟楠没有插话,喝了一口海皇羹,有人推门进来,喊了声“爸,妈”。   她一进来,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韩盛林都露出了笑意,钟楠一把拉住了女儿的手,又忍不住埋怨说:“爸爸妈妈来了都不晓得早点过来……”   韩子乔抱了抱钟楠,声音略略带了几分撒娇,“我不是赶过来了吗?”   她是穿着练舞的鞋子匆忙赶来的,头发挽着发髻,束在脑后,也没有化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看上去清新自然。霍永宁秀长的双目轻轻一眯,渗出几分笑意来,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说话。   “先坐下吧。”钟楠有些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臂,“又瘦了?”   因为包厢里人不多,空位十分富余,韩子乔淡淡看了一眼,却掠过了霍永宁身边,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霍永宁低头抿了口酒,也掩去眼神深处的一丝失望。   “子叶怎么不来?”韩子乔关心的却是弟弟,不免有些失落,“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一定来看我的演出……”   “下个月才有演出,还早呢。他又在读书,哪里请得出这么长的假?”   “那你们不是过来了嘛!”韩子乔亲昵地搂着妈妈的胳膊,“我就知道还是妈妈对我好。”   “既然知道妈妈对你好,你就连接机都不肯,什么都让永宁帮你安排?”钟楠有意无意地看了霍永宁一眼,“还不谢谢人家?”   “谢谢。”韩子乔睫羽微微闪烁,很快地说了一句,又垂下了眼神。   霍永宁抿了丝笑意,安静地揉了揉眉心,低声说:“别客气。”   “你们还算是一起长大的么?”钟楠怀疑地看了看他们,“怎么这么生分?”   韩子乔抬头瞪了妈妈一眼,认真地说,“我小时候和他一点都不熟。”   “子乔!”韩盛林沉声打断了她,面色有些不悦,“不管怎么样,你在淮城永宁也一直在照顾你,这么没礼貌!”   许是因为韩氏夫妇平时太过纵容女儿,韩子乔竟真的黑了脸,全程只是坐着喝了几口茶水,一直到散席,一句话都没说。   钟楠拉着丈夫走在前边,霍永宁有心要和韩子乔单独说几句话,她只是淡淡看着前边,不冷不热地回应上几句。   “韩子乔,你是看我不顺眼么?”他也没生气,声音中带了无奈,“就算真的看我不顺眼,也别在叔叔阿姨面前,回头他们又要说你。”   “你和爸爸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韩子乔冷冷抿了唇,她从来都是很温和的表情,此刻却如同严霜,“我也不想被你们拉进来。”   霍永宁心底也有了几分怒意,放慢了声音,“你以为……我们在想什么?”   她的眼神清亮:“我不是任何人的筹码。”   霍永宁怔了怔,不怒反笑,“你以为我把你当成合作的筹码?”   “不是么?”韩子乔语气又轻又快,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快步赶上了父母,回头留给他的眼神异常的清晰,还带着近乎坚定的抗拒。   霍永宁只觉得胸口压了一大块石头,面上虽没有异样,将他们送上车离开,助手轻声问:“现在回公司么?”   “我不去了。”他深吸了口气,“你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   霍永宁独自一个人去酒吧,要了上一次没有喝完的那支酒,静静地抽了根烟。   期间也有年轻女生过来搭讪,他却冷冰冰地没有搭理,她们也就识趣的离开了。   烟雾缭绕中,他忍不住想,她到底为什么……对他始终这样冷淡呢?   是他对她还不够好?还不足以证明诚意?   还是……她真的不喜欢自己?   韩盛林和钟楠的确是希望自己能和她在一起,可她难道觉得……自己会是那种为了集团的利益而选择联姻的人么?   霍永宁冷冷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手中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这才招来了服务生签单离开。   套房里空无一人。   他只开了客厅沙发边的落地灯,松开了衬衣的扣子,在靠近扶手边坐了坐。   酒的后劲有些足,他又喝得快了些……又或许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犹容易醉一些。   他揉了揉太阳穴的地方,隐约觉得是真醉了,否则,浴室里怎么会有些响声?   噗咚……   又是更加清晰的一声。   他皱着眉站起来,开了大灯,下意识地往浴室走去。   灯是关着的,借着客厅的灯光,里边似乎并无不妥。   他走进去,顺手开了灯,橘黄色的光线柔和的洒落下来,里边湿漉漉的。   地板,浴缸都有水迹,浴缸里……甚至还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扯下来的浴袍,歪着头,睡得死死的。   他忍不住俯下身,把浴袍拨开,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许是因为年轻,没有化妆,却鲜嫩得像是刚刚剥了壳的鸡蛋。   霍永宁有瞬间的失神,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里。   记忆从酒精的弥散中渐渐回来了……   一定是刚才他让助理来查看她在不在,助理只看了看客厅……哪想到这小丫头迷迷糊糊跑到浴室里来冲澡了。   “舒莞。”他伸手拍拍她的脸,“醒醒!”   叫了好几声,她不理不睬,翻了个身,仿佛睡得更沉。   霍永宁叹了口气,不知道华晋让人给她喝了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应该都不是好东西。他忍不住蹙眉,往常华晋虽然花心风流,但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只是人各有志,这种事他虽是不屑的,可作为朋友,也没法多说什么。   蹲得久了,脑子更加有些昏昏沉沉,他渐渐失去了耐心,一把扯开了她的浴袍,打算把她拖起来。   浴袍下边……蓦然接触到这具鲜妍生动的身体时,霍永宁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她还未脱完就睡着了。   内衣裤也并非是那些性感撩人的……是符合她年纪所喜欢的那种冰淇淋的乳白色,许是因为沾了水,更加贴合她的身躯,甚至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娇嫩。   (以下略去两千字,没办法……系统不允许发……但是出版稿里会有= =)   脸颊上还带着红晕,轻轻皱着眉,半张小脸还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因为呼吸轻软,长长的睫毛一动未动。   她是谁……   他的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   这个刚才和自己分享了****的女孩……到底是谁?   他认识她么?   她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心底忽然起了无数个荒唐的念头,他闭上了眼睛,沉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略略有了动静。   舒莞坐起来的时候,伸手扶了扶额角。   又呆呆坐了很久,这才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他睡得很熟,鬓角短短的,五官棱角分明,不复往常的凌厉和冷淡,只是像个普通的温和青年,依恋着温暖的睡眠,不曾醒过来。   她终于像是猛然惊醒过来了。   翻身下床,却因为腿软和下身的酸痛,一个没站稳,跪在了地上。   地上是铺着绒毯,可是膝盖还是撞在了一旁的贵妃椅上,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却又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是慌乱地冲出了房间,四处寻找散落的衣服。   衬衣,长裤……   幸好是深夜,加上外边风衣一套,应该看不出什么……   她略略整理了仪容,再没有去卧房,只是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此刻的卧室里,霍永宁已经醒过来了。   或者说,在她翻了一个身坐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惊醒了。   出于某种原因,他没动。   她好像贴近了来查看他醒了没,旋即像是只受惊的兔子,顾不上没穿衣服,踉跄着跑了出去。   霍永宁坐起来。   此刻他的头还有些沉沉地发痛……他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荒唐的事。   在子乔那边吃了软钉子,他借了酒劲,竟然和办公室的小实习生上了床。   他伸手揉揉眉心,无声的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张本来是想给大家福利的,但是系统不允许发~只好这么将就了(因为作者懒得改,作者知道很可笑~哭~)出版会保留~对不起大家╮(╯▽╰)╭ ☆、chapter1   屋外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在衣橱里取了一套休闲服换上,然后等到她离开,他走到空荡荡的客厅,又去了浴室。   里边属于她的东西已经全部拿走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浴袍上,上边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十分明显。他怔了怔,大步离开房间,跟了出去。   大半夜的,她没有打车,只是急匆匆的跑到了万豪对面的二十四小时药房。   过了一会儿,药房的门来开,她手里拿着一瓶水,就地坐在了路灯下,一仰头,似乎吞了一片药。   隔了一条马路,霍永宁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忽然有冲动,想要走过去。   可他只跨出了一步,就缩了回来。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手臂,双肩微微抖动,好像在哭。   后悔也好,歉疚也好,刹那间令霍永宁觉得不知所措。   说到底,他是乘人之危。   明明知道她被下了药,可他还是强要了她——明知道她那时很不清醒。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慢慢站起来,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霍永宁独自一人在夜风中站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可霍永宁并不知道,上了出租车的舒莞,表情却异常的轻松,她甚至打开了手机,漫不经心地刷了刷微博,最红火的星座专家在提醒所有的天蝎座即将到来的水逆威力浩大,万事小心。   呵……幸好今天她完成了这件事。   顺利的,爬上了霍永宁的床。   即便并不如何信星座这回事,她还是有几分庆幸的。   她每天都换新内衣,每天都在筹备这件事……也曾考虑过在他的办公室,或者在他车上,可那些都太牵强,除非她能给他下药,还要争取到独处的机会。   可即便那样,她还是觉得霍永宁自制力太强。   直到今天。   她觉得庆幸,自己的运气是真的好。   华晋的助手是她的朋友,所谓的药粉,不过是些面粉罢了。   她只是赌他会不会看在韩子乔的面子上,不放心上来看一眼。   他果然上来了,也果然让她去自己房间休息。   她知道他会让人上来送她回家,所以等他一走,也就离开了房间,直到他的助手上来转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独自离开后……她用自己复制的那张房卡,重新打开了门,装作昏睡在了浴缸里。   浴缸里是真的冷,她躺在那里,身下湿漉漉硬邦邦的,却只能安静地等着,并且全心的祈祷……他是独自一个人,喝醉了回来的。再然后……第一次真的很痛,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他睡眠浅她早就知道,因为刘洋她们很少给他送咖啡和绿茶,说他常常会失眠。所以在小心翼翼爬起来的时候,她却故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让他同自己一块清醒。   去药店买避孕药,明明店里就有免费的温水提供,她执意到外边,灌下了冰冷的矿泉水。   她看到他修长的身影,就在马路对面,悄无声息地看着。   他不会心疼,只会愧疚。   愧疚也够了呢……   舒莞眯着眼睛,回想起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那件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一次次地进入她的身体,毫不留情的,似乎要贯穿她,那一刻,他只在乎的是自己的痛快,而非她的感受。   这场性爱,和浓情蜜意没有关系。   如果……如果换成韩子乔的话,他应该不会这样,只顾自己的横冲直撞。   不过没关系,舒莞,你要的不是他的爱情,你只是要他……一个承诺罢了。   不是山盟海誓的承诺。   是利益和利益交换的承诺。   她沉默着望向窗外,下身虽然酸痛,嘴角的笑意凉薄,却又坚持。   可是为什么……脸颊上却痒痒的呢?   她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这才察觉到湿漉漉的……好像是眼泪。   她连忙擦掉,像是为了掩饰这片刻的软弱,愈发逼迫自己,勾出一分笑意。   眼泪有用么?   当然有用。   勾引人的时候,装柔弱的时候眼泪,比什么都管用。   现在,你哭给谁看呢?   心底那个声音说,省省吧,舒莞。   深夜的城市交通分外顺畅,很快到了小区门口,她付了钱下车,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差点没有站稳。   许是因为刚才知道他在身后,一心演戏的时候,对身体的感觉也不如何灵敏了吧……   这个世界上,你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的。   想要把体重控制在90上下,她已经两年多没有吃过正常的晚餐。   想要拿国家奖学金,同学们在看电影追小说的时候,她一遍遍地做习题翻案例背英语。   而她最想要的那样东西,至少……今天她已经顺利迈出了第一步。   舒莞,你不是韩子乔,没人会把一切都放好了送到面前。   你早就知道的。   她一步步地,走得很稳,脊背挺直,忽然间觉得,身体上的痛楚,那样的不值一提。   ***   翌日霍永宁去上班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门秘书办公室。   最不好的位置,自然是正对着门口的,却没有人。   霍永宁淡淡移开视线,回到办公室,按下了内线,吩咐刘洋进来。   按照往常的惯例,先给他今天的日程提醒,他过目一遍,没什么问题的话自己就可以闪人了。刘洋正准备要走,忽然听到霍永宁问:“昨天让你准备的材料呢?”   “小舒在准备,不过她生病请了两天假……”   刘洋的话没有说完,就看到霍永宁的面无表情,心里咯噔一声,识趣地住嘴了。   “实习生没在办公室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难道都要等着她帮你们做?”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不高,态度算得上温和,刘洋却大气都不敢出,只说:“我马上就去准备。”   等到她离开,霍永宁站起来,面对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额角还有些疼痛。   她请假了是正常的。毕竟就连自己,今天来上班的时候,竟然还带了些忐忑与尴尬。   如果仅仅是以上司的立场看,其实舒莞是个相当尽职的职员,甚至超越了尽职,十分优秀勤奋。她负责整理的资料是他读起来最顺畅的,不用担心会在其中看到一点点不和谐的小错。如果可以,他很愿意她能在实习结束后留在公司。   可昨晚发生的事不是成熟男女之间的春风一度,对一个在校女生来说,恐怕一时间很难接受。霍永宁抿了抿唇角,忽然觉得她这样请假了也很好,至少,也给他时间想想,该怎么处理眼下这样的状况。   舒莞难得睡了个懒觉,起床用牛奶泡燕麦片的功夫敷了个面膜,又试着小跑了几步,这才叹口气,睡了一晚上,身体没有立刻好转过来,洗澡依旧要小心翼翼。   从昨晚的情绪里脱身,她冷静了许多,对着镜子微微侧过身,腰后侧的淤青愈发的明显,昨天他掐得很用力,后来又把她扔床上,到底最后还是撞到了床角。擦拭身体的时候忍不住咒骂了一句,霍永宁平时是欲求不满么?下手真他妈的太狠了。   换上了衣服,她赶去学校,正好趁着这两天假期,要把数学竞赛落下的课程补回来。   王一得照例是对她十分热情,中午一起吃了饭,舒莞本打算就在自习室趴一会儿,可是看样子王一得一时半会不会走,她今天实在不想再敷衍他,只能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宿舍去睡个午觉。   王一得送她回宿舍,她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显得轻松,可还是被有心的男生看出了端倪:“你是不是脚扭了?”   舒莞随口说:“新买的鞋子,有点磨脚。”   “你等一等啊。”男生忽然转身,跑去了路边的小商店。   王一得的父母都是P大的教授,自小家境良好,眉清目秀,也是P大马拉松队的队员。这样一个男生……如果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女生,应该很乐意和他谈一场恋爱吧?   舒莞有些失神地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直到他回来,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啦?”   “没什么……”舒莞笑了笑,看着他手里那一大盒创口贴,轻声说,“谢谢你了。”   “你要在这里贴上吗?”面对她的微笑,大男孩有些手足无措。   “我回寝室贴吧。”她伸出手,把盒子放进了包里,却低了低头,嘲讽地想,林露对他说的话,他到底是不肯信的……所以说,男人都是傻子,只有女人才能真正地认清另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   宿舍里另外三个人都在,舒莞知道她们不喜欢自己,也没有刻意去打招呼,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电脑查资料。   因为她在的缘故,寝室里有些安静,其余三人或躺着午睡,或者看书,谁都没说话。   偶尔顾晓晨和林露会视线交错,毫不掩饰厌恶和不耐烦。   舒莞眼角的余光看到,却不以为意。   因为旁人的眼光,对她来说不重要。   资料查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吵死了,这是午休时间好不好!”顾晓晨不耐烦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狠狠白了舒莞一眼。   舒莞本想歉意地冲她说句对不起,看了眼来电显示,却微微变了脸色,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了宿舍。   “小姨,我说了我不会回来的。”   她有些不耐烦与厌恶的口气最终却被男人的声音打断:“你小姨她忽然犯病了,现在在做手术……你要是方便的话还是尽快回来吧。”   舒莞重新回到寝室的时候脸色煞白,以至于没有发现几个同学脸上的异样表情。她只是很快地整理了桌上的电脑和书本,匆匆离开了宿舍。   霍永宁在公司餐厅准备吃午饭的时候接到了韩子乔的电话。   这好像是她为数几次不多的主动打电话给他。   他本该觉得高兴的,可是接通的瞬间,霍永宁只觉得心绪复杂。   经过了昨晚,他似乎不能用之前的态度面对她了。毕竟他是因为子乔的关系,才会注意到舒莞,而他昨晚更是没有把持住,竟然还和那个小姑娘发生了关系……   “你下午有空么?”韩子乔轻声说,“爸爸快生日了,我想送他礼物,你能帮我参考下么?”   霍永宁收敛了心情,温柔地回应她:“有空啊。我去学校接你吧。”   她也难得没有拒绝他,“那我请你吃午饭吧,我在校门口等你。”   其实霍永宁心知肚明,她今天主动和自己联系,固然是想找自己帮忙,只是更有可能的是昨天被韩盛林和钟楠训了,这才讷讷地请自己吃饭。   他挂了电话,又交代了刘洋几句,当即离开了公司,赶到P大正门口,韩子乔刚好背着包走出来。   果然,她的第一句话是:“昨天……对不起。”   霍永宁心底忽然有些烦躁,略略抿了抿唇,却面色如常,只伸手替她理了理长发,“和我这么客气?”   韩子乔站着没动,只是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中午你想吃什么?”   他“唔”了一声,“上车再说吧。”   他担心她过了饭点会饿,车上给她准备了些点心,只是韩子乔没接,只客气地说:“一会儿吃饭就好了。”   霍永宁收回了纸袋,正要开车,目光却落在P大校门口的一道身影上。   她小跑的时候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隔了那么远,他却莫名地能感受到她惶急的心情……是出了什么事?   他强迫自己无视心底的不安和歉疚,正打算若无其事地离开,韩子乔也看到了她。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下了车,冲舒莞招了招手:“舒莞!”   因为穿了高跟鞋,舒莞跑得跌跌撞撞,到了校门口偏偏路上车水马龙,就是没有一辆空的的士开过,她有些烦躁地往前走了两步,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抬头看了看,那辆车子她已经不陌生了,脸色有些煞白,一时间只是踌躇着站在原地,没有走过去。   她不是应对不来,只是不该在这里,也不该在此时。   霍永宁看着韩子乔径直走过去的背影,伸手揉了揉额角,她还是在躲自己……巴不得能找人同行。如果被她知道了昨晚的事……霍永宁看着两个女生在校门口说话的身影,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心虚,又有些惶然。   韩子乔很快走了回来,面色如常,只说:“我们先走吧。”   霍永宁知道她什么都没说,神色复杂地看了舒莞一眼,又收回了目光问韩子乔:“她……怎么了?”   车子驶过舒莞身边,她依然没有望向他,只是略微侧着脸,只让他看见一张颇为憔悴苍白的小脸,下颌尖尖,只是专注地看着马路。   他莫名地想起昨天晚上,她在他身下低声抽泣呻吟的时候,因为仰着头,露出极漂亮的锁骨线条,青春美妙。   微一恍神,他听到韩子乔说:“舒莞急着去机场,好像家里有事。还不知道能不能订上机票呢。”   他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她在秘书室实习,还不会订票么?”   “你是土豪,当然会这么说。”韩子乔难得和他开了个玩笑,“这些事哪用得着你动手啊?”   因为她这几句话,他的心情略略好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不然我让刘洋给她订张票,这些都是小事。”   她抿唇笑了笑,反问:“对你来说,什么才是大事?”   霍永宁一手把着方向盘,声音宁淡,却又简洁有力:“你。”   韩子乔怔了怔,没有接话,只是望向了窗外。   她不能肯定身边这个年轻优秀的男人对自己这样好,究竟是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或是为了她的家世。可这一刻,她却分明知道,他的这句话……是诚恳的。   舒莞在去机场的路上一直默念心经。   她不信佛,可是慌乱的时候专注地做一件事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直到飞机在岳市降落,她打开手机,里边只有一条短信:“莞莞,我在家里等你。”   她在机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在后座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是小姨接的,她的声音有些怯怯的,舒莞担心了一路,蓦然间听到对方声音,一瞬间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也忘了发作,只沉了声音说:“你和他一起骗我?”   小姨沉默了片刻,“莞莞,我不是因为结婚才让你回来……小姨有话和你说。”   舒莞啪的挂了电话,出租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老式小区的地面坑坑洼洼的,路灯照明也不好,时不时还会窜出一只流浪的野猫,舒莞脚步很急,走到楼下,四楼果然还亮着灯,她深吸了口气,走进了楼道。   客厅里亮堂堂的,小姨就坐在桌边,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站了起来。   舒莞定定看着她,她穿着的那套衣服,是上次回来的时候买给她的。   小姨年纪不大,才三十多岁,虽然是过了女人最好的年纪,却也决不能算老。她的肤色白皙细腻,认真打扮一下,其实看不出年纪。可她不爱打扮,穿的衣服普普通通,从来不愿意去商场买衣服,一年四季就那么几件。   “我不是每个月都会给你寄钱吗?”舒莞脱口而出,“这套衣服买了这么久,你今天还在穿?!”   小姨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迟疑着说:“小莞,我今天……和你林叔叔去领证了。”   舒莞冷冷的打断了她:“你就为了这个骗我回来?”   小姨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   小姨嫁的那个男人,舒莞是认识的,个子不高,其貌不扬,是个技术工人,因为有一次上门帮着装了电线线路才认识了小姨。   可小姨竟然要嫁给他。   ——他配不上她。   舒莞知道之后,不止一次激烈地反对过。   可是从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小姨却唯有这次,没有听她的话。   她和小姨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过得不是什么富有的日子,因为小姨学历不高,身体也不大好,工作只是简单的私人公司文员。   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这么多年,她全心全意地拉扯自己长大,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印象中她们唯一一次争执是在她高考后。   她执意要去做整容手术,小姨先是劝自己,可劝不动,就急得偷偷哭。   她硬下心肠说:“我知道妈妈留了钱给我,你是不是不想给我?”   那时小姨怔怔地看着她,嘴唇都在轻抖,却说不出话来。   “你只要给我整容的钱,别的就当做是这些年你辛苦照顾我的收入。”   小姨最终还是给了她那笔钱。   可舒莞没有要她陪自己去动手术,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消肿,俨然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小姨看着她的“新脸”没说话,可她知道她一定跑去偷偷哭了。   她觉得她这样懦弱,这分明是件好事,她要上大学,她要回到淮城,她会有新生活。   “那笔钱我会每个月还你的。”小姨送她去机场的时候,舒莞说了最后一句话。   之后,因为小姨找了男朋友的事,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先吃点东西,这么晚赶过来,飞机上也没好好吃吧?”小姨端了碗热腾腾的年糕出来,“床已经铺好了,吃完好好睡一觉。”   年糕是舒莞以前最爱吃的,高中复习得很晚的时候,小姨就陪着她,煮给她吃一碗,等她睡了自己才睡觉。可是现在,她看也没看,只是坐下来,有些不耐烦的说:“到底有什么事?我明天还要回去。”   小姨深吸了口气,在舒莞面前坐下,轻声说:“这些天我已经把家里的钱整理过,存在了一张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包括当年你妈留给你的钱,还有这两年你每个月寄给我的。……小姨不需要你每个月给我钱,我和林强每个月赚的钱能够养活自己。”   她递了张信封给舒莞,表情依旧怯怯的。   舒莞接过来看了一眼,上边是这些年家里动用存款的开支,有当年在这座城市落户口和买房的支出,也有她整容的那笔花费。   小姨是怕结婚后这些财产难以分割清楚么?所以打算提前交给自己?   她冷冷笑了笑,又打开那本房产证,上边是自己的名字。   “怎么,你打算搬出去住了?”舒莞把一叠材料放在桌上,微微勾起嘴角,心底的某一处分明是汹涌澎湃的,可语气却十分冷静。   “不是……”小姨怔了怔,“这到底是你的房子,就算出租也能有一笔收入,小姨知道你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很辛苦。再说林强也有房子……”   “农村的几间平房你也能住?小姨,你还真不挑。”舒莞唰的站起来,“随便你,你要和他住一起就去吧。”   许是因为饿了一晚上,猛的站起来的,舒莞微微有些晕眩,她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身后小姨轻轻叹了口气。   “莞莞,小姨这几年已经越来越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了。过去的事咱们算了吧,你不能一直这样和自己过去不去……”她似乎是想往前跨出一步,欲言又止。   舒莞倏然立住脚步,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带着担忧的女人,忽然难以克制心底的愤懑。   她见证了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切,又怎么能不理解自己?!   这个世界上,谁都能不理解自己,可唯独她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   “你懂什么!”她尖声说,“你要嫁就嫁,我的事不用你管!”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房间还是老样子,还贴着高三时的计划表,舒莞躺在床上,被子是新晒过的,蓬松柔软,还有着新鲜阳光的味道。她关了灯,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听到屋外有压抑的抽泣声。舒莞闭上了眼睛,尽力克制住心底泛起的一丝悔意。   这样黑暗的空间里,不需要矫饰,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心底的想法。   只要在小姨面前,自己一直一直,都是一个自私的小孩。   她说那个人配不上小姨,可她只是不敢承认罢了,她不想和别人分享小姨,所以拼了命的找理由阻止他们在一起。   她真的只是个虚荣自私的孩子。   而一直包容她、甚至救了她的那个人,终于还是决定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第二天一早,舒莞悄无声息的起床,桌上放着一张纸。   “莞莞,早饭在温在锅里,吃完再回去。”   舒莞看了一眼厨房里还冒着热气的蒸锅,并没有走过去,径直离开了。   楼下停着一辆小车,一个中年男人正靠着车门,时不时往楼道张望一眼。   舒莞停下了脚步。   林强快步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你小姨让我送你去机场。”   舒莞正眼都没看他,正要绕开他往前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坐进了车里。   林强斟酌了很久,才开口说:“其实你小姨一直在说,你不用每个月寄钱回来。”   舒莞有些不耐烦地转开了眼神,“这是我和小姨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林强有些尴尬地顿了顿,对这个女孩,他总是带着歉意与心虚,好像娶了她小姨,就亏欠了她什么。   “你多回来看看你小姨,有啥要帮忙的就来找我……”   “找你?你能帮上我什么?”舒莞冷笑着打断他,“帮我家里装电线么?”   林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嗫嚅着说:“我晓得你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小姨,可我是真的想对她好……”   舒莞冷冷笑了一声,不想再和他说话,径直塞上了耳机。   一路沉默着,直到下车前,舒莞把一张存折递给他。   “我不要,我不要。”林强拼命地摆手,“我不是为了钱照顾她,我是喜欢她……”   这个中年男人露出一种惶恐的表情,仿佛是怕她会发脾气:“再说,我要拿了,你小姨也不会高兴。”   舒莞深深地看他一眼,心底微微起了涟漪,最终却只是冷冷地说:“这是给小姨的,就当做是她这些年照顾我的报酬。”   飞机起飞了,舒莞看着这座即将要远离的城市,心里十分的明白,而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以后没有了小姨,她会走得更加坚决一些。   舒莞闭上眼睛,体会到因为失重而带来的瞬间晕眩感,心中清楚,她会走得更坚决——并不是她在变坚强,只是因为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走了。   她永远只有一个人而已。   下了飞机,舒莞打开手机,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回来了。   定位地址显示是淮城国际机场。   她等了片刻,已经显示有好几条回复,多数是男生,问说要不要来接。   舒莞正想挑一个回复,华晋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你在机场?我来接你。”   “你方便么?”她用轻柔地声音说,“我自己打车就行了。”   “顺路。”华晋答得爽快,“你先坐着喝杯咖啡,我半个小时就到。”   她没再拒绝。   发这条状态的本意就是要找愿者上钩,这种时候,她很愿意享受一下所谓“被追的热情”。   华晋在机场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到舒莞拿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出来。   他一把摘下墨镜,跳下去给她拉开车门,笑着嗔怪了一句:“怎么也不给我带一杯?”   “你不会自己去买么?”舒莞淡淡地说,坐进了副驾驶座。   华晋早就习惯了她忽冷忽热的样子,倒也没懊恼,“好歹我也是抛下工作跑来接你。”   舒莞侧过头,一双黑玉般的眸子看着华晋,似笑非笑地说:“我逼你来接了么?这么不情愿我自己打车回去好了。”   她一侧身就要下车,华晋探身过去重新拉上车门,认命地说:“算了算了,就当我做好事了。”   她平静地移开视线,也没接话。   “……舒莞,你这是怎么了?”华晋开车的时候分神留意她的表情,说不上哪里不对,可总觉得她似乎变了。   她沉默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华晋试探着问:“你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一瞬之后,舒莞对他嫣然一笑,表情生动起来,“没什么事啊,就是想家了回去看一看。”   “舒莞,你到底怎么了?”华晋踩了刹车,“跟我说说。”   舒莞看似温婉的笑意中带着一丝讽刺,“我不是那种因为脆弱就会被人骗上床的少女,华先生。”   他皱眉看她一眼,往常有些浮夸的英俊眉眼变得沉静,甚至带了几分恼意说,“舒莞,你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我说过要骗你上床么?我要真想找人上床,会巴巴地贴着跑来找你么?”   舒莞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着,眨动的时候上下轻拂,仿佛是小刷子,一下下刷在华晋心里,他只觉得又痒又怄,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堵着气闷头开车。   下了机场高速,要进市区的时候,华晋打破了沉默:“吃过晚饭了么?”   “我回家随便吃点就行了。”   “你家有吃的么?”他转了方向,“要不要路上买点?”   舒莞怔了怔,觉得这样的反应不像是华晋。   如果是往常,他会东拉西扯地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一路上两人都斗智斗勇,一个是有心带她过夜,另一个则是欲擒故纵。   “……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么?”他慢慢停下车,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华晋,你是有什么事么?”舒莞笑出声来,“你好像变了。”   他一脚踩下了刹车,认真地说:“上次我和你说了什么,你不是忘了吧?”   “你能娶我么?”   “现在还说不准。”华晋认真地说,“总得再处处才能知道。”   舒莞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舒莞,你这什么态度?”华晋带了丝尴尬,“我现在总不能就直接向你求婚吧?”   舒莞面无表情地推门下车,身子跨出了一半,却又转回来:“华晋,有一天你真载我手里了,你别后悔。”   华晋挑了挑眉梢,回复到往常公子哥的做派,“那我倒是很期待。”   舒莞回到家,先给自己弄了食物,吃完休息了一会儿,照常去小区跑步。   几天没跑,二十分钟下来就有些气喘吁吁,她停下来歇一会儿,咬着牙又跑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回家冲澡睡觉。   她的本意是把自己折腾累了容易睡着,可是直到躺在床上,才觉得这个法子最近都不怎么管用。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最后没办法,开了灯起来背单词。   六月份的六级考试她报了名,可是因为这个学期发生的种种事情,复习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在P大,大一轻松过四六级是常事,舒莞四级的成绩接近满分,六级却只是勉强过了600分,她自己很不满意,打算再考一次。   手里这本单词她已经背过好几遍了,再背也没什么新鲜感,   她睁着眼睛发了会呆,终于靠着床坐起来,顺手滑开了平板电脑开始上网。   几天没有回来,学校的论坛上竟出现了一个超级热帖,回复了上百条。   她看了看标题,仅有的那一丝睡意也消失得烟消云散。   “扒皮白富美,疑似淘宝上买假包。”   只这个标题,立刻令舒莞警觉起来。   她点开了帖子,只来得及扫一眼大致内容。发帖人是新注册的账号,至于当事人,主楼只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学校知名度很高的白富美女生”。   手指轻轻往下一滑,舒莞看到帖子里那些图片,微微眯起了眼睛,眸色深处不经意闪过一丝冷光。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   翌日照常去上课,周一的第一大节是统计学,舒莞坐在第二排,刚把课本和笔记从包里拿出来,就听到后边低低的议论声,几个字眼飘过,令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真的假的……真是她?”   “前几天她不是还背着那个迪奥吗?”   舒莞落落大方地转过去,身后坐着的女生是同专业不同班的,见面会打招呼,但是不熟。她冲她们笑了笑:“我上次课没有来,请问一下,上节课老师讲到哪儿啦?”   其中一个女生立刻露出了过分热情的笑容,把笔记本也一并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舒莞说了句谢谢,转过身抄写笔记的时候听到压得更低的声音。   “她今天没背啊……”   “这个不是名牌吧……换我也得低调点了……”   舒莞心无旁骛地把那些声音甩在脑后,抄完笔记,礼貌地将本子还回去,老师就已经进来了。这两节课于她来说,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她也没有多在意从旁边投来的、室友的异样目光。   午饭是一个人吃的,期间有个陌生面孔的男生坐在她对面,看表情似乎有些忐忑:“同学,我能坐这里吗?”   舒莞微微点头,然后垂眸吃饭,没有多说一个字。   对座的男生显然绞尽脑汁地想要和她说话,只是舒莞很快就把餐盘里的食物吃完了,低着头匆匆离开,并没有给他机会。   这个学校里,似乎总有很多陌生的男孩子在各种场合出现想要和她搭讪,他们不在乎这个女生是不是有过很多男朋友,也不在乎是不是丑闻缠身,大概只是第一眼觉得漂亮就足够了。   要是往常,舒莞或许还有心思同他说几句,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放弃任何一个能交到朋友的机会,谁知道下次那个人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呢?可是今天,她实在没心情去应付他们,只匆匆回到了寝室,   开门的一瞬间,室友的表情有些异样。   她平静地在自己的书桌上拿了两本书,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顾晓晨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对林露说:“原来香奈儿的包也不贵嘛!一千就能买一个。”   入学这么久,她住寝室的时间很少,不过她很能理解她们对自己的敌意。   就好像自己对韩子乔那样——不同的是,她比她们更能伪装。   之前她从没有反击过室友,是因为自己毫不在意。   这就好比总是考班级第一的资优生,当然不会在意差生对自己智商的诋毁。   可这一次,她笑盈盈地停住了脚步,径直对顾晓晨说:“就算高仿的名牌包,也是要看谁背的。”   顾晓晨怔了怔:“什么?”   “我是说,你就算背了香奈儿,走在学校里,也只是A货而已。谁会以为你背了正品呢?”她的视线不失时机地在室友身上穿的那件藕色连衣裙上打量了两眼,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表情,“有这个功夫去窥探别人背的是真是假,倒不如好好背背书拿次奖学金,不然的话,以你的生活费,买个A货只怕也要省两三个月的伙食费吧?何必呢?”   “你!”顾晓晨唰的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你再说一遍!”   林露连忙拉住了她,对舒莞冷冷地说:“院办杜老师在找你,你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嚣张了,当心回头就是拿一张处分。”   舒莞依旧没有退让,只淡淡看着她们,“那倒正好。谁偷偷用了我的电脑,我正好也要去找老师谈谈。”   她头也不回地摔上了门去了学院办公室。   学工办只有杜磊一个人在。   舒莞敲门进去,杜磊甫一看到她,表情略略有些尴尬。   “杜老师,您找我吗?”   杜磊轻轻咳嗽了一声:“坐。”   “家里的事处理好了?”他一脸严肃地问,“怎么一直没回来销假?”   “昨天刚回来的。刚才有课,所以现在才来。”   “舒莞,这段时间同学之间有些流言,你……最好也能注意一下。”杜磊眼光有些闪烁,“毕竟一个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说到名牌什么的,也不实用……”   “杜老师,我正好要找你。”舒莞淡淡地说,“学校网站的那个帖子你也看到了吧?怎么?学院没打算处理么?”   杜磊怔了怔:“你也看到了啊?”   舒莞今天穿着素白的T恤加上牛仔短裤和棕色流苏靴,领口的位置亦是不高不低,恰好露出白皙的颈部——这样清纯客人的打扮,她的表情却是咄咄逼人的。   “交易双方的信息虽然马赛克了,可是字里行间都在明着说是我,学院不准备保护学生的隐私权了么?”舒莞冷笑了一声,“还有,我今天特意带了这些东西给您看一看,到底有没有买那些A货。”   她将商场的收据发票摊在桌上,一张张指给杜磊看:“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商场验货。”   “这,不用这样啊舒莞……”杜磊尴尬地说,“老师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同学之间传来传去的,总是不好听。”   “的确是不好听,所以您不准备查一查是谁在背地里做这种事,给我一个交代吗?”舒莞耐心地说,“到学校的网络中心查一查IP就能定位了吧?”   “这……”杜磊勉强笑了笑,“是不是小题大做了点?”   “您不准备查是谁在背后污蔑同学,反而叫我注意影响?所以有人侵犯我的隐私,又这样对我诽谤造谣,您也不准备管?”舒莞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我会给校长信箱发邮件,总会有部门能管这件事。”   “哎,你,舒莞,你等等!”杜磊几乎气急败坏地叫住了她,“我说过不管了么?你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啊!”   舒莞带着讽刺的笑意,看着年轻的辅导员向自己保证:“我这边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晚上舒莞就接到了杜磊的电话,说是帖子已经删除了,至于到底是谁放上去的,学院还在查,让她别着急。   她正在不急不缓地做涂指甲油,开了免提,说了句“谢谢”。   挂了电话,她的心思才慢慢地回来,等到指甲油干得差不多了,打开电脑开始写邮件。   这封邮件她斟酌了很久,准备发给瑞德负责实习生培训的HR,详细陈述了自己想要换岗的想法,只是发送前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她在秘书室工作了没多久,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别人有些看法。   刚打开集团邮箱的时候,她发现里边有一封未读邮件。   看到发件人的名字,舒莞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半拍。   照理说,以她现在的职务,是不可能和霍永宁在邮件上有直接往来的。舒莞深吸了口气,点开了邮件。   “我已建议让你调去国际贸易部实习,如同意,请直接联系xxx。”   舒莞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样的处理风格的确就是霍永宁式的。   她从来没想过要进入瑞德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只觉得以霍永宁的立场,自己已经不再适合留在他身边,没想到他主动提出了这个岗位调动。   结果比舒莞自己考虑的还要好。   简单利落,不落人把柄,也不显得刻薄寡恩,顺便还表明了他的态度——那一晚是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去了之前自己写的那封信,眼看着光标在空白纸页上闪烁,忽然又觉得心底浅浅的有些茫然。   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可恰恰也说明了,他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情感。   他把她调去一个更好的部门,是认可她在工作上的表现,也是对那一晚的歉意和补偿。   这样也好,这场角逐会公平一些。   舒莞合上电脑,心平气和地想,毕竟,她想要的,也从来不是他的感情。   第二天她回瑞德去实习,照例还是先回到原先的秘书室,把一些工作和同事交接了。   在请假之前刘洋交给她的那些极为繁琐的资料整理和录入她已经全部完成了,把U盘交出去后,刘洋满脸惊喜:“呀,你都做完了呀?”   舒莞只笑了笑:“挺简单的,我课下的时间弄的。”   “我还想着你要是做不完也没关系……”刘洋有些心虚的笑起来,“你在我们办公室这么久了,大家还没一起聚餐,你就要换部门了。”   “随时都可以呀,反正我还在这里实习呢。”舒莞笑眯眯地说,转头看了眼霍永宁的办公室,“霍先生又出差了吗?”   “是啊,还没回来。”刘洋压低声音说,“霍先生很看好你呢,国际部从没招过实习生,你是第一个。”   舒莞有些夸张的露出高兴的表情,又小声问:“霍先生知道我的名字吗?”自言自语说,“我还以为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呢。”   “你这次调动是HR提出来的,但是是霍先生亲自批准的啊。”   舒莞点了点头,诚惶诚恐地说:“我以后会更努力的工作的。”   听到这口吻,刘洋忍不住笑了声:“行了,你赶紧去报到吧。”   新换部门的第一天,组长给了一堆的资料让舒莞尽快熟悉起来。   舒莞默诵资料里的生僻单词,期间还主动跑去对面的会议室里添了两次水,转眼就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同事们却没有下班的意思,舒莞知道他们在等着开一个时差会议,问同事:“大家要订咖啡和晚饭吗?”   果然有人回应说:“好啊好啊!不想吃公司餐厅的了,晚饭就那几样……”   舒莞里里外外张罗着帮同事们订好了餐,等到自己吃完,组长走进会议室前特意叮嘱了一声:“你可以先回去了,不用在这里等着。”   她笑着应了一声,收拾完包,手机响了一声,华晋发了短信进来。   “下班了吗?我在路口等你。”   舒莞皱了皱眉。   其实华晋向来是不耐烦发短信的,这段时间发的却有些殷勤,她从没把他说要和自己认真交往的话当一回事,也不希望在公司附近和他有来往,否则被同事们看到了难免会有闲话。想了半天,舒莞回复了一句:我今天没上班,一直在家。   坐电梯往下的时候她心里盘算好了,从公司后门出去,直接进地铁站,应该不会遇到华晋。   只是没想到,华晋也没说实话,并没有在路边等,反倒大大咧咧坐在了一楼大堂。   舒莞刚跨出电梯,一眼看到他正悠闲地靠在沙发上,怔了怔,下意识地想要重新回到电梯里,他已经站了起来,远远地,冲她似笑非笑地招了招手。   说谎被当场打脸,舒莞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对他视而不见,低了头快步走向大门。   华晋有些急了,长腿一迈就要追过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一眼,只能停下脚步,挑了挑眉梢打招呼:“呦,回来啦?”   霍永宁是从侧门进来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怎么?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   华晋往舒莞的方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笑了笑,“没事找你干嘛?我等人呢。”   霍永宁脸色微沉,之前华晋也追过自己公司的一个女孩,整车的玫瑰送到了楼下,最后抵不过“腻了“两个字,和平分手,这件事连他都耳闻一二。可即便是那次,也不见他这么好脾气的来楼下坐着等。   至于这一次,华晋来等谁,他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等谁?”霍永宁语气淡淡的,“要不要去我那里坐一坐?”   华晋一副心急火燎的表情,“下次吧,我先走了。”   霍永宁沉默了片刻,其实他看得出来,舒莞对华晋是避之不及,刚才喊住了华晋,此刻想起来,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除了那一晚之外,他和舒莞没什么关系,也不打算有什么关系,有人追她,那也是她的事。他警告过自己,不要再插手她的事,那件事就算过去了。   可他还是插手了,或许……是心里有愧疚,想要帮帮她。   “对了,你办公室不是新来了个小姑娘么?”华晋走出了两步又回来了。   霍永宁平静地说:“我没注意。”   “姓舒,上次吃饭她还进来送东西的,你帮忙关照着点啊。”华晋笑嘻嘻地说,“就当是我拜托你件事,不过你也别让她知道。”   “你是认真的?”霍永宁眸色凝重起来,“华晋,如果不是的话,就不该这么公私不分。”   华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算是吧。”   霍永宁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讽刺:“舒莞是吧?怎么,上次一见钟情了?”   华晋嗤笑了一声,“别扯了,早认识了。我先走了,回头再聊。”   看着他的背影匆匆离开,霍永宁站在原地,心底却浮起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许是见惯了商场诡谲的明争暗斗、阳谋阴谋,这个素来警觉的年轻人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转过身,慢慢走向电梯,摁下了往上的按键。   电梯光洁的镜面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低调略显乏味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最稳妥不过的搭配选择。   可心底略有不安,他有一种踏进陷阱的感觉。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霍永宁拨出了电话,快速地对助理说了几句话,只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却依旧无法摆脱那种阴郁沉闷的感觉。   他又摁下了内线,吩咐了两句话,十分钟后,舒莞的个人简历已经由HR发送到了他的邮箱。   简历上的一寸彩照里,她把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巴掌大的小脸,画着精致的淡妆,也有着近乎完美的脸型,的确是会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轻女生。霍永宁的眼底渐渐汇聚起了漩涡,拨了HR的内线。   “如果资料上没错的话,你们当初招的实习生是限定应届生的。”   HR回复说:“舒莞是他们学校推荐来的,虽然不是应届生,但是面试的表现比应届生优秀,又有工作时间,我们也是灵活行事,择优录用。霍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霍永宁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没事了。”   舒莞并不知道霍永宁正在暗中调查自己。   她打了车回家,因为华晋没有追上来松了口气。因为刚换部门,她还有很多业务要熟悉,晚饭匆匆地给自己榨了一杯橙汁,又泡了碗燕麦,趴在桌上开始看资料。   手机滴的一声,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   她知道八成是华晋发来约她出去吃饭的,隔了很久才心不在焉的滑开看了一下。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有港澳通行证么?下周陪我去香港一趟。”   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起来,不用知道发信人的名字,只从这语气,她就知道是谁。   还没回过神来,第二条短信也发到了手机上。   这一次,是航班酒店信息,大约是转发助手的,连抬头的“霍先生”都没去掉。   舒莞握着手机,看着那两条短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看似是温和细心的询问她有没有办港澳通行证,其实完全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下周他要在香港见到她——即便她没有通行证,也必须在他指定的时间内加急办出来。   他是什么意思?   把自己调开的意思是不想再有任何瓜葛,可为什么又这么做?   舒莞蹙起眉,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可在自己没弄明白之前,她还是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谨慎的回复了一个“霍先生,我知道了”,舒莞收起了手机,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再回复自己了。   直飞香港的时间是周四,舒莞提前安排好了实习工作,又回去学院请假。   回到学院倒是很顺利,杜磊如今见到她都是一副正经过了头的表情,甚至没有多话就准了假,只在她快要离开的时候说:“这是你们宿舍同学的检讨书,你看一下。”   舒莞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底下是林露和顾晓晨的签名。她也知道,这估计是她们做的最大退让——对于“女大学生”的清高而言,道歉只怕比死都难过。此时她倒没准备多为难室友,只点了点头,“我希望她们下次不要这样针对我就好了。”   学校下午上课时间,通往校门的林荫大道没有什么人。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阳光轻灵的从浓密的枝叶间漏下来,令长发下的肌肤有些湿热,舒莞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学校的布告栏上。   艺术学院每年都会有毕业演出,但是少有专人专场,即便是有,迫于经费紧张,宣传布置也总显得局促。   可韩子乔不一样。   这场独舞的布置几乎可以说是不计成本,宣传照请了知名时尚杂志的摄影团队操刀,发出的请柬,正面的质地是柔软丝绒,内里字体鎏银,手感极佳,简单却又不失高贵,说是世界级的舞蹈家演出只怕也不过如此。   韩家虽是有钱,可是这样的尽心尽力的,却是别人。   舒莞的目光在“合作媒体”上移开,上边一溜的无不是瑞德惯常合作、素有交情的公关单位。   她微微牵动起嘴角,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时候,有人早就能唾手而得。   这便是命运。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舒莞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对方彬彬有礼的问:“舒小姐,在机场了吗?”   “在候机。你是?”   “我姓展,是霍先生的助理,和您确认一下,您到香港之后会有车来接您到酒店。”   舒莞迅速的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霍永宁的助理们,印象中似乎没有这么一位助理……又或许,是他的生活助理,因为霍永宁不会愿意让公司里的人知晓自己和他的关系吧?   她笑笑回答:“好的,我到了之后会和你联系。”   飞机准点到了香港国际机场,办完通关手续,舒莞去洗手间查看了下妆容打扮。今天她特意穿得低调简单,甚至比上课的时候还要不引人注意,说不清这是为了什么,或许也只是直觉吧。这几天的辗转思量,却始终不明白霍永宁要让自己来这里的意思。   他自然是不会亲自来接的,只派了司机和那位电话里显得异常有礼貌的展助理在出口处等着。展助理一见到她就接过了行李,十分体贴地问:“舒小姐,霍先生吩咐先接您去酒店。您可以稍事休息。”   “好的。”舒莞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问,“展先生……霍先生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还在开会,晚点会来见您。”年轻人笑了笑,“你叫我展锋就好。”   车子平稳地停在半岛酒店门口。   电梯一路往上,许是因为还有行李员在,展锋并没有多说话,目光只是轻轻掠过了舒莞放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上,微微笑了笑,“舒小姐是累了吧?”   服务生走在前边,舒莞与展锋并排,一步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下颌微扬,低声笑了笑,“做助理都需要你这样善解人意吗?你知道我不是累,而是紧张。”   她的坦然倒令展锋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只尴尬地笑了笑。   服务生放好了行李便离开了,展锋也没有多呆,室内很快只剩下舒莞一个人。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这间套房大到不可思议。   在这幢奢华酒店唯一的可以直面维多利亚港的露台上,舒莞站了许久。   此刻尚未到夜晚,黄昏的余晖落在大片清冷蓝灰的海水上,对岸的建筑物高高低低,金钱、权力、名声……都是这座繁华城市再明显不过的标志,而她现在俯瞰着这一切,这么近,又那么远。   凉风拂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到客厅,服务生正好敲门送进了她点的餐点。   无甚胃口,她随便点了份香草汁鸡排。   酒店配了餐车,上边是锃亮的银质餐具,服务生一丝不苟的在餐桌上摆了盘,才请舒莞落座。   雪白的骨瓷盘犹带温热,鸡肉亦是鲜嫩,舒莞勉强吃了半块,收到展锋的短信:“霍先生大约四十分钟后回来。”   舒莞迅速地计算了下时间,用二十分钟整理自己绰绰有余,她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拿刀叉切块。鸡排配的小食是薯条,倒是炸的酥脆可口,她吃了两根,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去卫浴间补妆。   镜子里的女生妆容其实十分完美,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舒莞对着自己看了许久,象征性的拿出腮红略微补了补,令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一些。   门外忽然有了轻微的动静,她本以为是服务生来收餐盘,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收起了手边的化妆品,匆匆走出去。   霍永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   就在起居室的餐桌边,那张适才她坐着的椅子还歪在一边,餐盘亦是零落,他身长玉立,却略略斜着身子,目光落在她吃剩下的那些食物上。   “霍先生。”舒莞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局促,“您回来了。”   霍永宁似是并不意外她的忽然出现,视线都未投向她,只是看着那白色瓷盆,低声说:“这是你拼的?”   薯条是大大咧开的嘴巴,两粒圣女果是眼睛,再用番茄酱画了两撇小胡子。   整个餐盘憨态可掬,用食物拼出了一张小丑的脸。   她自小的怪癖,喜欢在餐厅等人或者穷极无聊的时候自娱自乐。   舒莞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若无其事地说:“是呀。在学校大家都是这么玩,如果有鸡骨头,能拼出一只小动物呢。”   霍永宁终于抬起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滑过一丝光亮,终究还是湮灭下去,一如往常:“累不累?”   舒莞摇摇头,有些探究地看着他。   他伸手松了松衬衣的扣子淡淡看她一眼,“出去逛逛吧。”   舒莞一怔,“您叫我来这里……”   “等回来再说。”他的语气很冲淡,只是不容置喙,也没有打算给她解答疑惑。   舒莞只好说:“那我去换件衣服。”   霍永宁一双眸子仿佛是锋锐的刀子,在舒莞的穿着上扫过,最后勾了勾唇角:“不用换了,这样很适合。”   舒莞觉得他的这句话中别有含义,却又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于是在电梯里小心的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的穿着。她在他面前从不穿的太过张扬,简单的小黑裙,长发松松束在脑后,一双芭蕾舞平底鞋,唯一的装饰不过是一条珍珠颈链,都不是大牌,干净清爽而已。   可她回忆起那个“合适”,是带了讽刺的。   尖沙咀向来是游客聚集地,半岛酒店不远处就是一座座高档购物商场,随处可以听到大陆游客各色的口音,令这个明显带着独特风情的城市,显出了几分陌生的亲切。   舒莞走在霍永宁身侧,心底是有疑问的。   即便这里到处是名品店,可像他这样的人,想要买什么,绝不会来这里。   “要看一下皮包么?”霍永宁在双C字样LOGO的商铺前驻足,“我看小姑娘都喜欢这个牌子的,是么?”   分明有人来人往的熙闹身影在他那双明秀的眼中掠过,可舒莞望进里边,却只觉得清冷疏离。她停下脚步,心底愈发有些不安:“霍先生……”   他安然看了看店铺,“进去看看吧。”   店里的小姐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一准看出了谁是金主,又或者对金主带着年轻女孩来买名牌包的事见怪不怪了,殷勤地推介经典款式,一边时刻留意着他的表情。   舒莞全程保持着微笑,没有多说什么,最后是霍永宁替她选了一款,侧过身问她:“这个喜欢么?”   舒莞点了点头,在包装的时候拿出了信用卡,正准备递给小姐,却被霍永宁拦住了。   “我来。”   舒莞没有收回手,直直看着小姐,坚持说:“用这张刷。”   霍永宁的手轻轻一翻,修长的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带着微凉,低声说:“别让我难堪。”   舒莞身子微微一僵,用同样低而轻的声音回道:“是您在让我难堪……”   他扬眉望着她,笑容有些讽刺,“是么?”   最终小姐还是收了他的卡,微笑着送他们出门。   他似乎很有兴致,又逛了两家店,选了一条项链和一双鞋,正要去下一家的时候,舒莞终于忍不住说:“霍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逛街啊。”他面无表情说,“你不喜欢么?”   “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回酒店么?”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勉强她,一道步行回了半岛酒店。   维多利亚港的灯光终于亮了。   城市里看不见的星光,点缀在高耸的建筑上,华美又不失凌厉。   大包小包放置在雪白的绒毯上,都是耳熟能详的品牌,常常代表着通俗意义上、人人都能“读懂”的财富和地位。   “霍先生,如果是因为那一晚的事,您大可不必这样。”舒莞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要求您做这些补偿。”   霍永宁就坐在沙发上,他的角度看不见维港的全景,只是直面着她,眼神中有着之前刻意隐藏起的明锐与锋芒。   “这些名牌包和鞋,你不喜欢么?”他淡淡地说,“我是照着你喜欢的牌子挑的。”   舒莞微微蹙了眉,心底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如果和我上床能把你那些假包假鞋换成真的,我以为,舒小姐会高兴一些。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在网上被朋友拆穿。”   舒莞一颗心重重地沉下去。   他知道了……这么快,他就已经都知道了。   包括自己的刻意接近,以及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或许连自己的背景也查得一清二楚。   那颗沉下去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舒莞看着那张清俊、又带了些消瘦的脸,视线忽然有些模糊,微微张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我进入瑞德,大大小小的陷阱不少,你是第一个让我掉进去,却又丝毫没有警觉,甚至事后还有些愧疚。”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了,声音一句比一句淡,“舒小姐,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   客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看起来……他知道了一部分,却没有完全知道。   说不清心底究竟是失落,或者是轻松,舒莞微微抬了抬僵硬的脖颈,一点点的挪移目光,直到与他对视。   大约是想不到她此刻还能勇敢直视自己,霍永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想爬上我的床的女人很多,你是第一个用这样的方式成功的。想要什么?钱?”   他的用词用句其实不算太令人难堪,只是对比之前自己刻意装出来的清纯懵懂,舒莞觉得自己很虚伪,也很丑陋,像是跳梁小丑。   好在自尊这种东西,她原本就不在乎。   被揭破了那层脸皮也好,她也的确装的累了。   “钱?我真的不缺钱。”舒莞抿抿唇,那层清纯的笑意一褪去,眼角眉梢都是一种极艳丽的神色,一字一句的强调,“我只是喜欢,你。”   霍永宁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彬彬有礼地说,“那你可真不聪明了。你明知我要娶的是韩子乔,有些东西,即便爬上了床,也是得不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接的说起韩子乔,这样自然而然地说要娶她……仿佛是一尾跃上了沙滩的鱼,肺泡里的水分和空气都在渐渐消失,舒莞觉得很难受,可她不得不掩饰起那样的心情,依旧笑得完美无缺,仿佛是撒娇一样说:“霍先生觉得我哪里比学姐差么?”   她的反应又一次令他觉得意外,可这个年轻男人只是沉着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惋惜:“你长得很漂亮,是能够吸引男人的漂亮。可你不是她——这一点就足够了。”   舒莞没有再追问下去,柔软的沙发上,她坐着的姿态优雅,微微倾斜的双腿纤细笔直,神态亦是认真的:“霍先生,这个阶段,有三个男人在很认真的追求我,其中有你认识的华晋。所以,你要相信,我和你上床如果只是为了钱,那么还不如选择他们中的任意一个。”   他听得很认真。   “如果是为了名分……”她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曾奢望过要嫁给你,你也大可放心。”   他的一双眸子深如黑玉:“那么,我就更不懂了。”   舒莞没有回答,只是动了动腰肢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边,又俯身下去。   柔软丰盈的嘴唇触到他的,说话的时候仿佛是在轻吻:“和我上床的时候,你其实不反感我,甚至还有点喜欢,是不是?”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近到彼此的鼻尖厮磨,睫毛几乎触碰到一起,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个年轻女生的姿态真是诱人的陌生。   可他始终冷静地坐着,仿佛抽离地看着这一切,包括她刻意的挑逗。   舒莞正要直起腰站起来的时候,他却突如其来的伸手攫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又压在沙发上,一低头,凶狠地吻了下去。   真正是攻城略地,一路霸道得仿佛是在入侵,气息交缠间,他的左手已经解开她连衣裙前襟的纽扣,露出一大片白皙轻软的肌肤。   舒莞被他吻的扬起下颌,不得不躲避开,才能喘上气,他停止了动作,用指尖轻佻地挑起了她藏在衣服里边那条项链,放在唇边擦过,极暧昧地说:“和你这样,我不讨厌。”   那粒指头粗的珍珠链子还在他的指尖,被他不轻不重地搓揉着。   舒莞微微变了脸色,从他手中拿回了项链,用力推开他,开始整理衣服。   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好不容易系好了纽扣,转而面对他的时候,紊乱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了。   “霍先生,在你面前我也不需要再伪装什么了。”她的声音中没了感情,冷静的似乎不像是一个学生,“你洁身自好,现在没有女朋友,年轻有为,我很喜欢你。”   他斜倚在沙发上,莞尔:“谢谢。”   “韩子乔不接受你,这几年你忍得也很辛苦吧?”她淡淡地说,“以后,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介意来陪你。”   霍永宁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他见过很多主动接近的女孩,无非是为了钱,却没见过她这样的,能将这样一件事说的这么坦荡。他费时费力将她带到这里来,买了一堆他不屑的东西,无非是甩一耳光在她脸上——既然她看重这些,他便用这些来打她的脸。   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   现在,那种愤怒已经转换成了一点浅薄的好奇,他想听听,她想要些什么。   “我很干净,和你也是第一次。”舒莞顿了顿,看着他的神色,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你不相信?我这样的人,第一次给谁……是千方百计算好的,你是最恰当的人选。”   霍永宁的脸色渐渐有些绷紧了。   “我是有所图。但是放心,我不想要嫁给你。”舒莞越说越流畅,“我只是想要机会,工作上的机会。就像这次能进入国际贸易部……如果没和你上床,或许我还要再等上两三年。”   “我很年轻,也有野心,我能接受潜规则,我想要机会,想要成功,就是这样。”   她一口气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安静地坐着,观察他的神色。   心底不是没有忐忑的,她知道自己只是赌一赌,赌他或许有那么一分喜欢自己年轻的身体,赌他神差鬼使的,或许愿意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换取肉体的欢愉,毕竟,这样答应她……他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付出。   可在开口的刹那,舒莞知道他终究不是那些精虫上脑的男人——上一次的失误或许已经令他开始警惕了,他站起来拨了一个电话:“小展,你过来一下。”   他没有回应之前她的提议,只是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倦地说:“小展带你去休息。”顿了顿,“这些东西你带走。”   “好的。”舒莞顺从的站起来,语气温柔,“我说的提议,您要是愿意,随时可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预告一下,这个故事大概到下个月初的样子会停更~实体书已经下印厂,七月初的样子可以上市。想要知道具体的信息可以关注俺滴围脖:http://weibo.com/wckt   这个故事可能会不大合一部分读者的胃口吧,但对我来说非常的过瘾,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也要承担这样选择的后果,大概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O(∩_∩)O~ ☆、chapter2   舒莞并没有在香港多呆,她请展锋帮自己改签了机票,第二天一早就回了淮城。   当然,带了霍永宁送的那些礼物。   既然是赤裸裸的,利益与利益的交换,甚至存在着失败的可能,她拿着不亏。   飞机拉起的瞬间,因为失重,她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她本以为昨晚会失眠,可是没有。   遮光窗帘拉上之后,那个璀璨的维港瞬间便隐去了。   霍永宁没有给回答,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笃定……他会答应的。   至少,他并没有当场拒绝。   片刻的犹豫就已经是最好的现状。   舒莞在座位侧了侧身面向窗外一片云海,心里很清楚,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有等待。   ***   高数初赛成绩出来了。非专业组中,舒莞的分数不错,顺利进入决赛。她照常在瑞德实习,工作已经上了正轨,组长放心的交给了她好几个小项目,最后完成得都不错。   只是霍永宁终究还是从她生活中消失了,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淮城踏入初夏,P大的校园里绿意更浓更深,也渐渐开始弥散出毕业的伤感气息,舒莞走在学校,经常会看到穿着学士服的大四学生四处合影留念,不过对于她来说,实在没时间悲春伤秋,即便在这座以快节奏闻名的城市里,她的脚步也远快于常人。   P大是淮城知名的园林式花园,天气好的时候,大片的绿荫草地上总是坐满了人。这些天临近考试,也有很多学生喜欢带了书在露天复习。   舒莞绕过草坪,前边并肩走着一男一女,都是身材高挑,女生倒还好,因为穿着长裙,清秀飘逸,男生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裤,显得双腿异常修长,背影活脱脱像是如今娱乐圈最走红的长腿帅哥。   舒莞脚步顿了顿的功夫,那两人就已经走远了。   舒莞定了定神,几步追了上去。   “学姐!”   韩子乔回头看了一眼,旋即停下了脚步:“嗨。”   舒莞小跑过去,“学姐,你的晚会准备的差不多了吧,可惜我昨晚有事,昨天没来看彩排。”   “没关系,那天你帮我在文艺部找道具还没谢谢你呢。”   舒莞笑着摆摆手,目光落在她身边的男生身上,有些好奇的问:“学姐,他是……”   男生穿着格子衬衣和牛仔裤,足足比韩子乔还高上一个头,头发短短的,五官很好看,鼻梁高挺,嘴唇薄薄,单手插在口袋里,十分有礼貌的听她们说着话。   “我弟弟,韩子叶。”韩子乔伸手挽住身边的男生,笑嘻嘻的说,“这是我学妹,舒莞。”   韩子叶对她点了点头,简单说了句:“你好。”   “你好。”舒莞的目光似乎难以从他脸上移开,“学姐……你弟弟不在淮城吧?从来没见过啊。”   “他在国外读高中,刚回来。”   韩子乔虽然不大关心学校里的流言绯闻,但也知道校内追舒莞的男生一直没断过,没听说她对哪个男生另眼相看,不过她敏感的发现,舒莞看着自己弟弟的眼光似乎有些不一样。   “……学姐,我还有课呢,先走了。”舒莞终于收拾了表情,又对韩子叶笑了笑,“你们姐弟俩长得真像。”   “是么?”韩子叶抿了抿唇角,有种刻意为之的不屑与亲密,“我觉得我们长得不一样。”   “是啊,我长得哪有你好看呢!”韩子乔有些亲昵的掐了弟弟一把,“从初中开始就是校草,一星期换一个女朋友的节奏。”   舒莞看着姐弟俩有说有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僵硬,只能努力弯起唇角在一旁看着。   “对了,你是不是去实习?要不一起走吧?”韩子乔拉住舒莞,“我们也要去瑞德接人。”   生平第一次,舒莞想要开口拒绝这样的提议,不是因为霍永宁,只是因为……此刻她现在不想要呆这里,正要婉拒的时候,韩子乔仿佛想到了什么,微微红了脸颊说:“放心吧,不是霍永宁来接我们,不要有压力。”   舒莞终于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   韩子叶开车,韩子乔就陪着舒莞坐在后座聊天。   “学姐,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舒莞犹豫了一下,问,“听说很多影视公司找你签约是吗?”   韩子乔的长发全部束在脑后,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她的表情从来都是很娴静从容,只摇了摇头说:“我会去国外一段时间。”   “啊?”舒莞轻呼了一声,“那……霍……他知道吗?”   “他又不是我的谁。”韩子乔半开玩笑地说,“需要他的意见么?”   韩子叶目光略略抬起,望向后视镜里的两个女生,若有所思。   车子开到瑞德门口,保安立在很远的地方,并没有上前询问,因为霍永宁亲自站在楼下,大约就是在等他们。   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舒莞心里有些烦乱,只是面上没有丝毫表现出来,略带些惶恐地说:“霍先生在那里。”   韩子乔的表情也有些吃惊,望向弟弟问:“爸妈呢?”   韩子叶耸了耸肩,“不知道,可能还在开会。”   霍永宁亲自拉开了后座车门,见到舒莞的时候怔了怔,但也极为绅士的侧开半个身子,请她下来。   “谢谢您,霍先生。”舒莞落落大方的说,站在原地等韩子乔出来。   眼前这个还带着些稚气的职场新鲜人,真是那天淡定的和自己说起潜规则的女生么?   自从香港一别,霍永宁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她,她竟然还在公司实习,一如往常,穿着短袖修身的海蓝色条纹衬衣和黑色及膝裙,身上用的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甜美淡香。   这段时间他没有再留意她的消息,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偶尔经过秘书室,他会略略分神,心底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能记住她坐的位置。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韩子乔。   韩子乔下车之后,脸色极差,勉强对他笑了笑。   “师姐,那我先走了。”   舒莞识相的转身离开,韩子叶倚着车门,双腿修长,笑容淡淡地和她打了声招呼。舒莞点点头,可视线落在年轻男孩玻璃门的倒影上,长久未曾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2   “永宁哥。”韩子叶懒懒地直起身子,顺手关上了车门,走到姐姐身边,适时缓解此刻的尴尬,“我爸妈呢?不是说了来接他们么?”   “有些事还没谈完,你们都上去坐坐吧。”霍永宁比了比他的个子,又拍拍他的肩膀,“小子,长得比我都高了。”   韩子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姐姐,揉揉鼻子,“我还是陪着姐姐在这里等吧?你要有事就先上去,回头一起吃饭。”   霍永宁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也不为难他们,点了点头说:“好。”   他刚走开一步,韩子乔忽然喊住他:“霍永宁,我订了下个月出国的机票。”她补充了一句,“下个月3号。”   他霍然转身,目光变得清冷,良久,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你真的这么不情愿么?”   许是无法承受这样凌厉的目光,又或者……体察到了这个男人锋芒目光掩饰下的失望与黯然,韩子乔最终还是挪开了视线。   一直到霍永宁离开,韩子叶看着姐姐,轻声说:“姐,你真的这么不待见他?”   韩子乔勉强笑了笑:“瞎说什么?他很好啊。”   “是么?那你明知道爸妈要你和他下个月订婚,你还逃出去?”韩子叶吹了声口哨,“霍永宁其实挺好的,你不要,大把的女人扑上去呢。”   韩子乔怔了怔:“什么?”   “姐,我是男人,哪些女的对他有意思,一眼就能看出来了。”韩子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没有提及名字,“你要是不喜欢他,我没意见。可要是口是心非,那也得有个限度,过了头就不有趣了。”   韩子乔被他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最后不怒反笑,“你从哪里学来这么多歪理?”   韩子叶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一下子收敛了所有表情,认真地问:“姐,反正我站在你这边,你老实告诉我,你真不喜欢他么?”   韩子乔沉默了片刻,“商场的事我虽然不是十分了解,但也大致的知道情况。瑞德董事会一直在给他压力,要求收购我们家。他不想和我翻脸,一心想要联姻,这样他就能间接拿到我家的经营权,算是两赢。”她顿了顿,“或许是我幼稚,可我不想这样稀里糊涂的和他在一起。”   韩子叶摸了摸鼻子,叹口气说:“姐,回头爸妈说起来,有我顶着呢。就算家里生意垮了,不也还有我么?”   韩子乔看着弟弟认真的表情,忽然觉得这样温暖,忍不住笑了,探身过去揉乱了他的头发,“那你快毕业吧,姐姐等着你养家呢。”   舒莞今天本来不用上班。组长临时叫她回来帮着做一份资料,电梯原本已经到了,她想起来有些文件还得去别的部门拿,连忙重新按了键。   电梯门打开,迎面走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穿着不凡,只是面色都有些凝重。   刘洋正陪着他们,只来得及对舒莞点点头,就擦肩而过。   身后电梯的门叮的打开,舒莞却只听到自己耳朵里嗡嗡的声音,一步步慢慢地往前走着,双手却不由握成拳,指甲紧紧嵌在掌心——那种尖锐的痛楚令她克制了转过头的欲望,努力走得平稳自如。   接收材料的小梁平时大大咧咧,也看出她有些不对劲,一边把材料袋递给她,一边开玩笑问:“大姨妈来了啊?脸色这么难看?”   舒莞点了点头,接过文件,“谢谢,我先上去了。”   到了办公室,她一直沉默地在电脑前整理资料,组长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老大,今天恐怕做不完了,我带回去做吧?”   “不急。”组长看了看时间,“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下班了就回去吧。”   “噢。”她有些机械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收拾桌子。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办公室里一众加班狂三三两两都散了,舒莞面对渐渐空落落的房间,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拿了手机,穿过门外长长的走廊,推开楼梯间的门,借着清冷的灯光,拨了一个电话。   几乎是片刻之后,小姨就接了起来。   舒莞听到那个声音,眼眶有些微热,沉默了一会儿,听到对方十分着急地追问:“莞莞,你没事吧?”   她深吸了口气:“我见到他们了。”   小姨的声音听上去更加焦虑:“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姨。”她散尽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终于挤出了一个笑,重复了一遍,“我见到他们了。”   “莞莞,谁——”   “他们……还有阿弟。”   许是因为不知道再说什么,她立刻挂了电话。   小姨的电话又追打过来,舒莞却不想接了,把手机调到静音,重新塞回了口袋。   推开厚厚的楼梯门,沉重的门板无声的往后弹去,她没有走回办公室,怔怔地看着走廊的尽头。   那一边是会议室,只要不加班开会,没有人会经过,永远冷冷清清。   霍永宁正靠在走廊的墙上抽烟。   这样看过去,他的姿态非常好,因为只穿着衬衣和西裤,城市的夕阳从窗外打进来,将修长身段勾勒的明暗不定,却又静默如雕塑,只有他指尖的烟,袅袅的散出烟雾。   舒莞的心扑通扑通的,没来由的,她认定他是在等她。   她慢慢的走过去,一步一步,直到他微微侧过脸看到她,直起身子,顺手把烟掐了。   目光交视的时候,舒莞想到了一个词。   无关心动,也无关其他,只是心乱如麻。   今天,在这里,并不止她一个人心乱如麻。   他大步向她走过来,然后顺手一扯,将她拉近了另一侧的楼梯间,一低头,就将她摁在墙上吻了下去。   感应灯竟没有亮起来,大约是坏了,暗腾腾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舒莞还睁着眼睛,能看到他眸色深处竟然有些受伤的意味,听到他稍稍离开自己后,用黯哑的声音说:“闭眼。”   她乖乖闭上了。   他便又吻了下来。   其实他们之前有着比这个更加亲密的接触,可这样专心致志的吻却是第一次。   舒莞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烟草的味道,粗粝而清冽,还有唇与唇相触的温热亲密……他是认真的在吻她,带着些许情欲,却又不完全是情欲。   “你怎么了?”她奋力推开他一些,忍不住问。   他只是沉沉看着她,一言未发,又要低头吻下去。   楼梯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大约是楼上哪一层的同事下班打算走楼梯,又因为周围很安静,脚步声清晰,瞬时仿佛近在咫尺。   舒莞立刻涨红了脸,挣扎着要躲开他,他却莫名勾了勾唇角,低声,暧昧而讽刺,“你不是愿意和我上床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舒莞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转得如此之快,手上用力,就翻转了方向,将他压在了墙上,然后踮起脚尖,按住他肩膀,用一种凶狠的目光瞪着他,重重吻了下去。   他错愕地看着她,却没有挣扎,由着她动作。   她舔他的嘴唇,然后撬开他的牙齿,在辗转缠绵,眼神却异常冷静。   身后有轻轻的惊呼声。   那人大概没想到楼梯间里会撞见这样一幅香艳的场面,又见两人吻得热火朝天,连忙小跑下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舒莞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幸而这里的感应灯是坏的,她又强把他按在墙上,踮起脚尖挡住了他的脸。   至于自己……公司里这样打扮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应该认不住来。顶多就是今晚公司论坛上有人发帖,说是撞见了有人在楼梯间热吻,谁也猜不到那个男人是霍永宁。   微微分神的瞬间,她察觉到霍永宁的手已经挪到了一个十分暧昧的地方。   她的腰线往下,尾骨往上,本就有一处凹陷,又因为她贴着他的身体,那个曲线更加的诱人。   他的指尖不轻不重地在那里打转,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你说的没错,我喜欢你的身体,也喜欢和你上床。”   舒莞微微一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有意让自己的胸口更加压迫他坚实的前胸。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我习惯在十一点进卧室。”   他整理了衬衣的领子,先她一步离开。   舒莞等了片刻,也重新整理了衣物和鬓发,神色自若的走了出去,而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公寓的房卡。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2   深夜。   舒莞拖着酸软的身体从卫浴间出来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   尽管客卧和主卧隔着一个起居室和走廊,她还是很小心不弄出一点声音。霍永宁睡眠很浅,她也已经很累了,并不想吵醒他之后,还要劳心费力的应付他。   九点的时候她就过来了,是跑完步、洗完澡、素面朝天的来的,安静地看了会书。   公寓是闹中取静,一层一户,物业管理十分森严,因她面生,即便有着房卡,还是问了几句,最后打电话给业主确认,这才让她进去。   霍永宁果然如他自己所说,十点半回来,十一点准时进的卧室,一直折腾到现在。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倒也足以照亮了。   舒莞把带来的习题册和纸笔整理好放进包里,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   身后有轻微的咔哒一声,卧室的门打开了。   她停下脚步,霍永宁的声音略略带了些鼻音,似乎还有些倦意,“你去哪?”   他大约是起来喝水,随手拿浴巾裹了裹,露出线条结实的上半身,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微微眯起来,听起来有些不悦。   “吵醒你了么?”舒莞柔声回答,“我现在回家。”   立钟指向的时间令霍永宁蹙了蹙眉,“很晚了。这边还有空房。”   “没关系,我问过物业,他们可以代叫车。”舒莞将还有些湿的长发拨到耳后,轻快地说,“晚安,霍先生。”   门轻轻拉上了。   霍永宁的黑眸渐渐恢复到清明。   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香气,他辨别不出那是什么……只能肯定是一种香水的味道。   和韩子乔身上近乎草木一样的清新不同,他知道,舒莞在香水的选择上,十分的精心刻意,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味道柔美温柔,他不讨厌。   除了那晚在香港,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一番话,大多数时候,这个女孩都很善解人意,甚至包括在床上。   有的人善解人意,是因为善良。   有的人善解人意,是因为聪明。   舒莞显然是后者。   霍永宁在冰箱里拿了水出来,一口口喝下去,仿佛这样能令自己更清醒一些。   可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哪怕到了现在,他依旧没有丝毫头绪。   舒莞从闹哄哄的教室走出来,课刚上了一半,她觉得有些困,于是在老师宣布休息的时候走到教室外边的自动售贩机上要了一罐冰咖啡。   对于她来说,这些日子,无非是多了一份随叫随到的“工作”,更累一些而已。   有时候他出差或者开会,很晚才通知她过去,她任劳任怨,哪怕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睡下了,也随叫随到。   这个“工作”,或许就是所谓的“贱”吧。   舒莞觉得自己对他,真的是任求任予。   即便是最高档的酒店,对从业者的服务要求高到离谱,恐怕顾客体验也不会比霍永宁从她那里得到的更好。   唯一的一次摩擦,是在昨晚。   霍永宁大半夜打电话叫她过去。   以往她去见他,身上的首饰摘得干干净净,可昨晚有些急,贴身带着的那条珍珠项链就忘了摘。他一上来就剥光她的衣服压上来,被链坠膈了一膈,随手就扯了下来。   舒莞想要推开他,偏偏他的唇俯下来,带着酒精的味道,令她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狠狠咬了他一口。没掌握好轻重,血腥味渗了出来,霍永宁怔了怔,动作就缓了下来。   舒莞用力推开他,翻了身,跌跌撞撞地下床,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跪在地上,开始找那条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的项链。   一时间房间里很安静。   只是两人的呼吸声还有些重。   于她,是焦急。   于他,则是□□未褪。   霍永宁终究还是绅士,在床上冷眼看着她许久,伸手开了顶灯,让她视线更好一些,然后把自己扔在一旁的衬衣披在她肩上,没有再强迫她,转身去了浴室。   最后还是搬开了床头柜,舒莞终于找到了那条断开的项链。   捻起那粒珍珠放在掌心,冰凉的感觉令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几乎想要瘫软下来。旋即,她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连忙收拢了他的衬衣襟口站起来。   霍永宁刚从浴室出来,湿漉漉的身上还在往下滴水,他随手拿了条毛巾擦了擦头发,看都没看她:“找到了?”   他的衬衣刚好盖住她的大腿根部,长发松乱,脸颊因为紧张而微红,看上去别有风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舒莞没有了和他调情的心思,只点了点头,低声说:“对不起。”   他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舒莞在原地站了一会,咬了咬唇,小心地把项链放在床头柜上,又脱掉了衬衣。   昨晚天气很适宜,并没有开冷气。   为了透风,开了一小扇窗户,又拉上了薄纱窗帘。   有一缕晚风钻进来,扫在她□□的肌肤上,许是因为出了一身薄汗,她竟然起了鸡皮疙瘩,难以控制地抖了起来。   她连忙半跪在床上,又俯下身,慢慢靠近他。   他的上半身还带着湿意,舒莞只觉得自己战栗得更加明显,双手往下,去解开他围着的浴巾。   霍永宁先前让她为所欲为,直到那双有些冰凉的手触到自己的腰,终于懒懒动弹了一下,制止了她,轻声问:“是什么东西?”   “项链。”舒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头柜。   他躺着,斜睨她,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她便只能探过身去,抓起那条项链,小心递给他。   “断了,没法戴了。”他漫不经心地扫一眼。   “嗯。”   “下次别戴这些过来。”他还给她,翻了个身,“今天我累了,你回去吧。”   舒莞连忙下床,去捡了自己衣服穿起来。   她想,这真的是床伴吧?   如果……他对自己有半分的上心思,多少会问一句:“项链对你来说很重要?”   可他没有,他只是觉得扫兴罢了。   是她的错。   也真是贱呢,深夜跑来这一趟,却什么都没做,被赶了回去。   她轻轻带上他的房门,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一边这样想,一边抬起了下颌,只是紧紧地……攥紧了掌心那条小小的坠子。   咕咚一声,饮料终于掉出来了。   她弯下腰去拿了那罐冰凉的饮料出来,贴在脸颊上,温度瞬时间降了一些。拉开易拉罐,冰凉又带着甜味的液体从口腔一直流淌到胃部,精神也略微一振。   “嗨,舒莞。”一旁有人迟疑着向她打招呼。   “嗨。”舒莞扬起一抹笑意,顺手重新把手里的零钱投进去,又买了一罐递给他,“上次竞赛之后很久没见了。”   出乎意料的,王一得竟然没进复赛,这让一直抄他笔记的舒莞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你最近在忙什么?”男生试探着问。   舒莞正要回答,手机响了起来。   她抱歉地对他笑一笑,走到一旁接起来。   电话里说是有个快递,因为她网购的东西向来是送到住的地方,舒莞微微愣了愣,“那你送上来吧。”   结果送上来的人也不像是快递员,衣冠楚楚,递给她一个珠宝品牌标志性的薄荷绿纸袋,低声说:“霍先生让我送来的。”   她倒是觉得有些棘手,尽管不知道里边是什么,可是这个东西也足够刺眼了。想了想,她还是提着这个包装袋,坦荡荡的走进了教室。   不出意外的,吸引到很多注视的目光。   有惊讶,有羡慕,也有不屑。   因为那条似真似假的爆料,或许更多的人认为她这是虚张声势。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们只愿意去相信他们“认为”的“事实”。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整个教室都像是松了一口气,哗啦啦一下子全都站起来了。   舒莞慢慢收拾了自己笔记本,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她看到王一得还在后边,欲言又止。   “有事吗?”她对他落落大方地笑起来。   “刚才那个人……是谁?”   “家里托朋友带份礼物来。”她忽然对这些借口有些不耐烦,生硬地结束了这段对话,“我先走了,再见。”   提着那个招摇的袋子回到公寓,舒莞扔在一边,烧上了一壶水,泡了一壶红茶。   滚烫的汁液从透明的茶壶中落进马克杯里,到了三分之二的样子停下,又转而在冰箱里取了牛奶倒进去。   温度被调节得恰到好处,牛奶的味道恰好遮盖住了略带苦涩的茶味,舒莞喝了两口,慢慢踱步到沙发上,去拆包装袋。   里边是两个盒子,丝绒衬着珍珠,温润光泽,粒粒饱满。   是因为扯坏了她的项链,所以有所补偿么?   舒莞喝着茶,把珍珠项链和手链取出来,在自己脖子和手腕上试了下,又放了回去,嘴角是一丝冷笑。   看似是体贴,也呼应到她被弄坏的“珍珠”项链——可在霍永宁眼里,类似这样的品牌,无疑和普通人眼中的施华洛世奇没有差别。   只是程式化的选择,不会出错而已。   她拨弄着包装盒上的丝带,忽然接到了霍永宁的电话。   “收到了么?”   “收到了,谢谢。”   在她以为他会挂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淡淡的:“以后你不用再去倒卖,赚那点差价。”   “……什么?”她嘴角轻轻抿起来。   他轻轻笑了笑,以至于舒莞不知道他的语气究竟是羞辱,或者单纯只是劝诫:“没有那个必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姑娘们,前几天这文锁了,因为这本书在做预售的时候工作人员误把梗概贴了出来,然后有姑娘迫不及待的在文下复制出来。我非常想要分享这个私心很爱的故事给大家,但不是以这样提前剧透   且剧透得这么残暴的方式(真的很令作者心塞哎╮(╯▽╰)╭看了那么简略的梗概你就能评价全文了么?)。然后我申请了删除评论,现在可以重新开放了。今天把存稿都发出来。   亚马逊、当当上都已经有了销售页面,具体的购买信息可以关注我的微博不买也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会有txt出来,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亚马逊网站上贴出了全文后记,我不想剧透结局,但是也尊重大家某些看书的习惯,后记里有隐约的故事走向,请自行决定是否购买)。   不过最后的小请求是不要在这篇文下剧透了好么?我明白有些姑娘想急切知道结局,但是也有人在看完前不喜欢被剧透啊,谢谢大家了,鞠躬。 ————下接书版手打内容————   周末就是韩子乔的毕业舞蹈晚会。   其实这段时间艺术学院的毕业场很多,钢琴独奏、独唱、画展……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学校的招贴宣告栏上花花绿绿的,都是各式宣传单。   但是只有这一场,真正在P大掀起了小小的高潮。   几乎是一票难求。   就连学生会的成员也因为打听到舒莞和韩子乔私交很好,特意请她去弄几张票来。舒莞就给韩子乔打了电话,如愿拿到了几张分给同学。   演出当天,舒莞一丝不苟地化了妆容,穿了小黑裙,再配上霍永宁送的珍珠项链,出现在学校装饰一新的礼堂。她的票十分靠近舞台,算是贵宾席,现场观赏组织得非常到位,有足够的工作人员带位,舒莞坐下的时候,发现第一排的观众席还空着,中间的座位都贴着标签,却并没有写上名字,大约只是做个记号。   陆陆续续的礼堂里坐满了人,前排的贵宾也抵达了。   其中当然有韩子乔的父母、弟弟,以及霍永宁。   事实上,他是陪着他们一道进来的,尽管微微弯着腰,刻意地想要低调,但是这个男人加上他身后身材异常修长的韩子叶,几乎立刻吸来了一大群目光。   舒莞坐在他们身后偏右边的位置,霍永宁直陪着钟楠说话,只在坐下之前,微微侧身,若无其事地扫了她一眼。   舒莞有意没去看韩子乔的父母,目不斜视,专注地在着着舞台,直至察觉到前边似乎有人特意回过头看着她,才收回了视线。   是韩子叶。   一改之前美式休闲的穿着,因为姐姐的演出,他也是一身正装,只是没有系领带,松开了两粒扣子,却并不显得无礼,反让人觉得青春,和逼人的俊关。   舒莞抿起唇角,对他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的回应却没有那么善意,若有若无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清秀的寒意。   舒莞挪开了视线,等待的时间她拿出手机开始上校园网。   不出意外,甚至演出还没开始,BBS上己经被今晚的演出刷屏。   “校长都来了!坐第一排!”   “第一排中间没带领带的那个帅哥是谁啊?”   “瑞德的执行官都来了!霍永宁!”   果然是P大的学生,花痴的范围绝对不仅限于外表,立刻就有新闻系和金融系的学生加入,真正深入的开始探讨起霍永宁的出现所代表的意义。   “韩氏这几年持续亏损,被瑞德吞并是大势所趋,但是今天看起来,韩家和霍永宁关系良好,这意味着一个很大的可能,两家打算用联姻来达到双赢。”   “楼上大神请深扒,难道说我们的子乔女神一毕业就要嫁给霍永宁。”   “呵呵,是不是真的要嫁还不好说,但是双方定是有这个考虑的,毕竟这样的平稳过渡不用撕破脸,还能最大程度地保全韩家的控制权。”   “郎才女貌,祝福!”   “子乔女神真是低调到了一定境界啊,真看不出啊看不出,我都不知道她身家这么丰厚。前天还碰到她在食堂吃饭呢。”   舒莞慢慢地放下了手机,舞台上一轮明月,一道纤细的身影慢慢从月色中出现,缥缈得像是一道影子,却也美得难以言说。   即便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舒莞也不得不承认,舞台上沉浸在专业里的韩子乔,魅力值足以破表,也足以令男人疯狂。   她悄悄将目光转移到前边那个男人的侧脸上。   只有在这样的黑暗中,她才能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他微微抬着头,并没有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相反,即便是享受这样一场视觉盛宴,他却显得十分郑重。原来从侧面看,他的下颌有些微微翘起来,鼻梁很挺,像是一座恰到好处的孤峰,令这张脸多了几分深刻的轮廓。   舒莞想要看他到底眨不眨眼睛,结果等了很久,她忍不住眨了一下,可他依旧一动不动。   可见,真的那样专注。   她想起那个晚上问他:“我哪点比学姐差?”   真不该问,自取其辱。   她是见不得光的床伴。台上的姑娘,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   舒莞听到自己轻轻呼出一口气,从那个阴冷扭曲的世界里脱身而出,和其余的观众一样,面带着惊叹的微笑,重新望向舞台上那个艳光四射的女孩。   散场的时候舒莞没有多留。   倒是前排的贵宾并没有很快离开,寒暄了一阵之后,霍永宁拍了拍韩子叶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韩子叶的目光冷冷地从人潮中离开,走在满脸笑意的父母身后,同霍永宁并肩,表情己经转成了天真的微笑:“永宁哥,你会等姐姐从国外回来吗?”   霍永宁怔了怔,声音有些低沉:“会。”   “你真的喜欢她?”   这一次,他认真地想了想,字斟句酌,“我从没考虑过娶别的女孩。”顿了顿,又补充,“从十二岁开始。”   “十二岁?”韩子叶笑了,“那时我才两岁。你怎么这么早熟?”   霍永宁轻松地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让人安排了庆功宴,我想你姐姐为了这个演出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晚饭了。”   只不过仅仅半个小时后,所谓“庆功宴”就不欢而散了。   因为主角根本没有到场。   这让霍永宁精心准备的花束、礼物显得异常可笑。   派去的司机匆匆在霍永宁耳边说了句话,他怔了怔,转向韩盛林和钟楠,笑意稍有些勉强:“子乔说她太累了,我们开始吧。”   钟楠保养得当的脸立刻僵住了。韩盛林则近乎气急败坏地重重呼吸了一声,掏出手机,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气氛一时间很尴尬。   霍永宁似是云淡风轻地招呼朋友,却听到角落里韩盛林低沉的训斥声:“你现在在哪里?”   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下一秒,他就挂断了电话,往外边走去。   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   本来这场庆功宴霍永宁邀请的都是艺文圈的朋友,也算是为韩子乔以后拉些人脉,他心里虽然有气,面上却不会得罪这些人,寒暄脱不开身,只能冲韩子叶使眼色。   韩子叶追着父亲出去后,霍永宁摆脱了身边的朋友,走到酒店外边,却见父子两人已经开车离开。   夜风吹过来,他冷静了一些,拨电话给韩子叶。   电话里韩子叶压低声音说:“我们去P大后门。”   门童开了他的车过来,他接过钥匙,很快驶上了路。   P大的后门是学生们的聚集地,尤其是下了晚自习的时间,大把的情侣、室友结伴来吃宵夜。   环境脏乱,自然是不能和五星级酒店相比,几百米的街开过去大概要花上一个小时。霍永宁远远把车停在路口,下车往前边走去。   结果在第一家小摊边,就看到了韩家人的身影。   韩子乔垂着头站在小桌边,身边还坐着十几个人,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今大晚会的学生工作人员。韩盛林则压抑着怒火和她说着什么,一旁的韩子叶似乎想劝,却又一脸无奈。她的同学们则尴尬地低着头,没人敢看他们父女俩一眼。   她刚卸了妆,干干净净的穿着棉麻的灰色上衣和藕荷色长裙,小小的脸上是他熟悉的那种倔强和坚持。或许对这个小女孩来说,结束了一场准备许久的演出,和同学一起吃烤串,远比应酬那些虚伪的陌生人重要得多。   他能理解她,却还是觉得有些沮丧,正要走过去的时候,韩盛林忽然甩了一巴掌在女儿脸上。因为太过突然,韩子叶来不及阻止,她的同学也都目瞪口呆。   韩子乔呆立了两秒,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重新忍了回去,十分有礼貌地对同学说了声抱歉,然后看都没看父亲,径直离开了。   拥挤的人潮中,狭路相逢。   他第一反应是看她的脸颊,或许这一巴掌并不重,只有几条淡粉的痕迹,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只是还没开口的时候,韩子乔己经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霍永宁,你猜我演出完的心情是什么?”   他征了怔。   “我希望我的演出,不必凭票入场,同学们不用四处要票,没票的坐在地上、站在后边看都行。我希望我跳舞的时候,眼光偶尔看到前几排,都是教过我的老师和同班同学,而不是什么文化局的局长和协会会长。”她顿了顿,“谢谢你和我爸一起,毁了它。”   霍永宁向来冷静自持,可是此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擦肩而过。   就像是你努力做了很多很多,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看,可她不稀罕,什么都不稀罕,只觉得恶心,连伸手都觉得勉强。   向来都只是他站在那里,无数人涌过去……又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永宁,子乔她不懂事,唉……”韩盛林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真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霍永宁淡淡地抬起头,看着略有些惶惑不安的韩父:“没事,她还小,我能理解的。”   因为笃定今晚霍永宁不会找自己,舒莞过得分外悠闲。   洗完澡顺手穿上大T恤,吹干了头发,然后在一堆指甲油里挑挑拣拣,拿出一瓶艳桃红。这样的夜晚,灯光下慢慢涂抹上鲜妍的艳色,然后等它干透,对于向来喜欢快节奏生活的舒莞来说,却难得是件很享受的事。   只是涂了一只手,电话就进来了。   “开门。”   “霍先生……”舒莞有些反应不过来,开着免提,“什么?”   “我说,开门。”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你知道我家……”话说了一半,她又自个儿咽了回去,因为显而易见的,他既然调查过自己,自然知道住处。   舒莞连忙去开门,他果然就站在门口,依旧是刚才的打扮,只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退开两步请他进来,老样子,他反手关上门,将她按在玄关的墙上,一只手已经探进了她的T恤里,顺势俯身下来。   舒莞这才想起来,因为在家里,她只穿着T恤和内裤,连内衣和家居短裤都没穿。   他没喝酒,气息也不粗重,可是十分迫切。   舒莞勉力避开他的唇,终于寻到了机会,断断续续地说:“等,等……霍先先,你,带……”   他终于停下了动作,蹙着眉,有些阴冷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你带备用的衣服了吗?”舒莞有些局促地看着他胸前,“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   “所以?”他眉梢微扬,“地点需要你指定吗?”   “不是,你蹭到我的指甲油了……”她有些难堪地指了指他胸前那几块斑驳的艳色。   霍永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衣,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冷冷看着她:“没带。”   “那……你先把衣服换了,去洗个澡吧?”舒莞翘着手指后退两步,“我这里有几件换洗的T恤,浴巾也是干净的,你将就一下,一会儿让人送来吧?”   她匆忙奔回书桌边,拿出卸甲油把残留的指甲油卸了,洗了手,才把东西备齐。   霍永宁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打量这间小公寓,看到她拿出的衣服,微微眯起眼睛:“男朋友的?”   她轻轻笑了笑:“我喜欢穿最大号的男士T恤睡觉,所以家里备了很多。”顿了顿,“或者你现在想要继续也可以,我卸干净了。”   此时他坐着,她站着,从下往上的角度,她的双腿白哲纤细,小腿肚到大腿近乎一条直线,十分漂亮。下颌尖尖翘翘,因为卸了妆的缘故,眉毛有些淡,可是睫毛很长,仿佛天生的眼线,棕栗色的长发松松在脑后扎起来,还落下了几缕,有些调皮地在肩上卷起来,皮肤干净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很青春动人的小女生。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接过了她手里的衣物;“我先去洗澡。”   卫生间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舒莞定了定神,在书桌前坐下来,打开了一本习题册。可是没有心思和那些符号周旋。   显而易见,事情的经过就是他百般讨好的韩子乔,今晚又给他脸色看了。   每次她的冷遇,就会把他踢到她这里来寻求“安慰”。   舒莞在指尖转了转笔,勾起一抹淡笑。   卫生间的水声还在继续,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到舒莞觉得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迟疑着走过去想要敲门,门哗啦一声拉开了。   霍永宁湿漉漉地走出来,沉沉抬头,看了眼楼上小小的卧室:“你睡上边?”   舒莞点点头:“你先上去吧,我马上来。”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就只能说:“我得先整理下卫生间。”   单身公寓的小跃层往往都被设计成卧室,只是层略低,对小女生来说足够了,对于霍永宁的身高来说,却显得异常局促,稍不留神就能撞到头。   他在她的床上躺下,不得不承认,这里很小,但是很清爽。   很多女孩子喜欢乱扔东西,一个家往往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是这里却很干净,东西很多,却井井有条,床单被褥也是他喜欢的清爽海蓝条纹式样。   因为这里离P大的后门很近,他一时烦乱过来了,如果看到乱糟糟的一片,他绝不会进来,更不会莫名其妙地躺下来。   既然己经躺下来了,被子上有她惯常带着的温软甜香,他没等到她上来,闭上了眼睛。   霍永宁睡的时间不长,睁开眼睛的时候,公寓里静悄悄的。   他用了一秒钟时间确认这是在哪里,又确认了是独自一人躺着,这才坐起来。   楼下还有隐约的光线透过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忘记了低头,额头撞在了顶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隔着栏杆看过去,舒莞手边放着一杯已经冷却的咖啡,正在书桌前做题。   或许是因为夜深了,T恤外边套了一件嫩黄的毛线开衫,显得她的背影愈发纤细。   他从楼梯上走下来,脚步很轻,以至于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她都没有发现。   显然,她被这道题卡住了,草稿纸上写了很多,却不得其法,只能不自觉地咬着笔尖,就算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想象出一筹莫展的表情。   霍永宁忽然被“一筹莫展”这个词逗笑了。   其实在他的印象里,不论什么时候,她似乎都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舒莞却是真正被身后的一声轻笑吓得站了起来,转头看到他在身后,连忙说:“我吵醒你了吗?”顿了顿,温柔地勾了勾唇角解释,“我看到你睡着了,就没有叫醒你。”   “唔。”他静静看了她几眼,忽然觉得她真的很小,那件黄色的开衫穿在身上,再扎个丸子头,很像毛茸茸的小动物,“再去拿个椅子过来。”   舒莞不经意地蹙了蹙眉,“你……不是要在这里吧?”她有些为难地说,“还是楼上吧?”   霍永宁的目光变得有些冷,抿了抿唇,接过她手里那支笔,径直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来。   “设曲线上任一点为(x, y ,z)……切向量为……”   三下两下,笔下就列了三个方程式出来。   舒莞微微睁大眼睛,“等等……你这个垂线方向向量是从哪里来的?”   他有些不耐烦的在一个步骤上画了一笔,“这里化简。”   舒莞拿了另一支笔在纸上算了算,抬起头看着他,满是惊喜:“是这样役错,我漏了这个条件。”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凉喜,晶晶亮的仿佛流光溢彩,要溢出水来。   霍永宁怔了怔,事实上,他从未见到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是取悦任何人,只是纯粹的快乐。   许是察觉到他片刻的异样,她有些错愕地收了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怎么了?”   为了掩饰这片刻的失态,霍永宁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她的习题册,一边吩咐:“给我杯咖啡。”   舒莞知道他的习惯是现磨黑咖啡,奶糖不加,不由有些踌躇:“可我这里只有速溶的。”   果然,他皱了皱眉:“速溶?”   “我只是学习的时候提神用的。”她低低地说,“要不给你杯红茶吧?”   “还是速溶咖啡吧。”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过习题册,他很快明白了打上“ ☆ ”的,都是她还不大会做的。   舒莞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霍永宁手边,乖乖坐了下来。   “你好像对向量代数和空间解析几何比较薄弱……”他随手指了一页上的几道题,“这几道题是一个思路的。”   舒莞有些钦佩地看他一眼,迅速跟上他的思路。   和学校辅导老师不同,他的话很简洁,却又抓住了中心,他都没看过考试大纲,可是舒莞怀疑他翻一遍这本习题册,就能把大纲完整地总结出来。   甚至在翻过两页真题之后,他直接把某一类的解法用很抽象的步骤写了出来,径直说:“下次按照这个方法,一定能解出来。”   她有些目瞪口呆。   他穿着她给的T恤,头发有些乱,和平时冰冷的样子有很大差别。   只是边解题边拿起咖啡喝一口的样子,依旧从容清贵,仿佛在和欧洲的团队开视频会议,或者在和重要的客户谈判。   “……听懂了没有?”   认识到现在,上了很多次床,只怕说过的话都没有今晚多。   舒莞轻松地把那个“ ☆ ”划掉,点头说:“懂了。”   时间在静谧的流逝……窗外的夜从墨黑到深蓝,几颗星星悄热闪嫉。   舒莞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这么厉害?”   很多时候,她明明有着一张稚气美丽的脸蛋,却用淡定成熟的语气和他说话。   可很少像这样,真切崇拜地望着他。   霍永宁忍不住笑了:“如果不是因为瑞德,或许我在剑桥的时候会选数学系。”他很快板起脸,“现在你解这道题,看熟练了没有?”   她也真是聪明,很快写出答案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等待表扬的孩子。   “为什么这么拼命?”他忽然有些好奇,“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本来不必如此的。”   “漂亮是有保质期的。”她低下头没有看他,只是声音很冷静,“我这样的出身,唯一能抓紧的就是学业,霍先生或许你不会懂。”   他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一句话,所有这一晚上辅导的乐趣和兴致都散了。   “我的衣服呢?”   她己经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了。   他等不及让助理送来新的,径直穿上,没有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发动汽车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狰狞的红色,时间己经显示接近凌晨五点。   他莫名其妙地帮她辅导了一晚上的高数题。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霍永宁微微侧头,看到副驾驶上的礼物——这不是让人随便买的,是他精心选的,可惜韩子乔连拆都没有拆开。   那么,刚刚过去的一个晚上,他竟然没有想起她来吗?   仅仅是沉浸在解题的乐趣,和身边女生单纯的崇拜之中?   霍永宁慢慢将车驶上马路,他觉得这件事很不合理,可是在车子回到公司停车场的时候,他已经放心地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只是需要在别人身上找回自信而已。   因为出国的关系,韩子乔提前办好了毕业手续。   舒莞询问了她离校时间,赶在她最后一次往外搬家前送了一份礼物过去。   赶到的时候,韩家的司机把箱子搬上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而韩子乔正搂着父母在住了四年的宿舍前合影。   这是舒莞第三次见到韩盛林和钟楠。   比起第一次的激动,第二次的视而不见,这一次,她已经可以十分自如的同他们打招呼,仿佛是在面对普通的同学爸妈。   “我学妹是商学院的,现在在瑞德实习。”   说起瑞德的时候,韩子乔有些不自然,倒是钟楠下意识地多看了舒莞一眼,旋即微微一笑:“是吗?那真是不错。”   那一眼很快地掠过,却又意味深长。   舒莞只当做没有看到,轻轻抱住了韩子乔:“学姐,一路平安。”   舒莞目送韩家的车子离开,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人在林荫道的另一端晃了晃大灯。   她微微眯起眼睛,那辆车慢慢开了过来。   驾驶座的玻璃落下半截,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来,眼角微勾,轻轻吹了声口哨:“上车?”   舒莞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这是你勾搭女生的手段?”   韩子叶单手扶着方向盘:“美女赏不赏脸?”   舒莞绕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坐下,听到韩子叶问:“回家?”   她点点头,他甚至没有问她家在哪里,就径直开出了学校。   “咦,你知道我家在哪里?”舒莞看了看方向,有些诧异地问,“你不送你姐姐吗?”   “有那么多人送她,再说又不是去机场。”韩子叶慢慢踩下刹车,专注地看着红灯,等到转换的瞬间,才转头看了看舒莞,“舒小姐经常坐这个位置吧?”   语调很舒缓,却又隐约带着一丝讽刺。   舒莞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还好,平时都是步行。”   韩子叶轻轻笑了笑:“其实我姐姐是个很单纯的人,也没什么朋友,你算是和她走得挺近的了。”   舒莞沉默了一会儿:“你姐姐……人很好。”   “所以,好朋友的东西,才更诱人吗?”韩子叶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女人的心思真的很可怕。”   舒莞的表情僵了僵,却若无其事地将一缕落下的发丝拨到耳后:“好朋友的东西?”   “很多位置,想坐一时很简单,可想坐一辈子,恐怕还是要看命。”   舒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上下打量身边的大男孩;“小弟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这个年纪最容易自以为是?”   “是吗?”他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有时候男人看女人的直觉很准。”   他顿了顿,“哪些女人装成了贞洁烈女,哪些女人能泡上床,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舒莞也不生气,笑盈盈地说:“你是说我吗?可借,我对姐弟恋没什么兴趣。”   韩子叶渐渐收敛了笑,尽管年轻,可不苟言笑的时候也显得十分肃然。   “我姐那天把霍永宁气走了,我担心他出事就跟着他,看见他去了一个地方……”韩子叶踩下了刹车,微微仰起头,看着前边的小区,“我不觉得霍永宁会住在这个地方。”   舒莞着着熟悉的社区,又转头看了看韩子叶,微微抿起了唇角:“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他一下一下地拿手指弹着方向盘,“更不会和我姐姐说。”   “既然没什么要说的,那我下车了。”舒莞推开了车门,容色未变,“谢谢你送我回家。”   “有些女人,明明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获得尊重,偏偏要选一条捷径。”韩子叶依旧看着前边,“哪怕知道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场空,也想要试试。你说,这种女人,是不是……贱呢?”   舒莞的腿己经在车外,动作倏然间僵了僵,却一言不发,摔上车门离开。   还在电梯里的时候,她就接到了霍永宁的电话。   “今晚有空?”   他的开场白总是无甚新意,却符合他的性格,从不会在无谓的事上浪费一分钟。   自从彼此默认了这种关系,头一次,舒莞觉得自己无心应付他,或许……是为了韩子叶的那番话。可舒莞很快摇摇头,有些嘲笑此刻心底的脆弱,韩子叶说得再难听又如何?旁人的看法,于自己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今晚不行。”这句话脱口而出,舒莞有些无意识地盯着镜面里的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低落的语气,“今晚学校有事,我住宿舍。”   对方“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开门,把包挂在玄关边的衣架上,然后坐在沙发上,明明有很多事要做,却突然间变得十分懈怠,只是顺手把电视机打开了。   新闻台从国际上风云变幻的形势一直走到了家长里短的琐事,最后是一出家庭伦理的狗血电视剧,她虽没头没尾的看,竟也看得津津有味。   也许……只是想暂时的,离开一下生活的世界吧。   三集连播快结束时,她忽然听到门铃的声音。   恋恋不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可视屏幕上出现的那个人令她觉得有些错愕。   酝酿了很久,她终于摁下开门的按键,站在门口整理了下思绪,终于听到电梯抵达的声音。   霍永宁的脚步不紧不慢,走过她身侧的时候带着很淡的酒味,径直坐在了沙发上,解开领带。   倒显得她像是客人,局促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舒莞很快微微勾起了唇角,反手关上了门:“你要喝水吗?”   他先看了眼电视,又抬起目光看了看她,“嗯”了一声。   她定了定神,从小冰柜里取了蜂蜜水,放在温水里慢慢搅拌,也在飞速的思考,该怎么解释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家里看电视却不去赴约。   端出来的时候电视里已经只剩下片尾曲了,舒莞在他身边坐下,他却不急着拿起那杯水,只用平淡的声音问:“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说过,随叫随到?”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勉强笑了笑:“对不起。”   几乎在一瞬间,她放弃了所有己经想好的理由,直直地抬起目光看着他,低声说:“我也会有情绪。抱歉……刚才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适合面对你。”   他的眼神并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十分的清醒明锐:“为什么?”   舒莞的目光略略有些游移,最后却不答反问:“那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霍永宁竟真的被她问住了,这一题,似乎他怎么回答那是一个陷阱。   内心深处,接了那个电话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能听出她的情绪不对。若是以往,这些你情我愿的事,她既然不愿意,他当然不会勉强。可偏偏在饭局结束后,他让司机转了方向,把自己送到了这里。   或许,只是有些好奇,一个不对自己曲意逢迎的舒莞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瞬间,他有些心惊。   好奇?他真的开始对她好奇吗?   到底,霍永宁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专注地看着她若无其事的侧脸:“发生了们么事?”   舒莞一低头,长发落在肩上,末梢有些卷曲起来。   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因为她去送韩子乔,然后被她的弟弟骂了声“贱”而已。   她可以很坦然地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室友们排挤她、讨厌她,她不在乎,可不知道为什么,韩子叶的一句话,她却说不出口。   “真的没什么。”舒莞轻轻吐了口气,把长发拨到耳后,低声说,“霍先生,以后你还是不要来我这里,免得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比如?”   “比如会被别人看到。”她落落大方地抬头,“其实我无所谓,但是对你影响不好。”   灯光下这个女孩的的瞳孔是一种十分漂亮的琥珀色,比常人的略浅,可这种浅,却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他怔了怔:“有谁知道了吗?”   “没有。”她一口否认,“我只是担心。”   霍永宁没有再追问,只是俯下身,端起那杯蜂蜜水,一口口地喝完,然后站起来说:“我去洗个澡。”   这个晚上,该发生的还是照常发生了。   只是事后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舒莞努力的,让自己往床沿靠了靠。   舒莞努力闭上眼睛。失眠十分难受,尤其是身边还有着别人,没法随心所欲地换姿势的时候,她拼命压抑住呼吸声,只是,身边的人好像还是发现了。   “睡不着吗?”   她立刻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吵到你了?”   “没有。”他的声线带了些墉懒,似乎舒展了下身体。   跃层的空间很小,一抬头就是天花板,再一侧身,就能碰到身边的人。   尽管他们刚刚分享了一种最私密的愉悦,可是结束之后,却又立刻恢复成了比陌生人略熟一些的关系。   “今天我去送学姐。”舒莞低声说,“她毕业了。”   “我知道。”难得的,提起韩子乔,霍永宁竟没有烦躁或是不耐烦,仿佛只是聊起两个人都熟悉的一个朋友。   黑夜之中,舒莞的声音很低:“你为什么这么爱她?”   “青梅竹马吧。”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语气虽然平静,却有显而易见的无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这样容忍她。”   “青梅竹马的缘分,真的是很难得吧。”   他的话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不是难得……就像是奇迹……”   “你会记得小时候的事吗?”舒莞忽然问,“不会忘记的那种。”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记得,有些忘了。”   黑暗之中,舒莞抿起唇线,最后轻轻坐起来,三下两下穿上了衣服。   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蹑手蹑脚地下床,然后下边的灯亮了。   霍永宁躺在床上,若有所思,他能看得出来,其实舒莞比自己……更加抗拒两个人之间的接触。不过他并没有深思,很奇怪,这个小小的卧室仿佛有一种魔力,往常要花费许久才能入眠,在这里,他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深眠。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他睡觉的时间向来不长,走到楼下,舒莞还在做题。   “一整晚没睡吗?”他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问她,“如果我以后直来这里,你都不打算睡觉了吗?”   舒莞咬着笔尖,抬头看看他,“后天就是最后一次考试了。”她顿了顿,强调说,“决赛。”   眼睛水汪汪的,许是因为熬夜,还带着浅浅的黑眼圈,看上去有几憔悴。   他笑了笑,坐下来说:“给我看看。”   最后离开的时候己经过了五点,这个节气,天都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舒莞看着他出门,踌躇了一会儿喊住他。   霍永宁转身看她一眼。   “那个,我要是获奖了,请你吃饭。”她终于笑起来,语气却有些忐忑,”可以吗?”   霍永宁却已经变了一个人,不再那样有耐心,表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冰冷:“到时候再说吧。”   舒莞去上课的时候,看到楼下等着她的那辆车,蓦然间脸色有点僵。   她己经很多天没见过华晋了,本来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毕竟这些年他身边女友没断过,在她这里碰到了钉子,没道理还要坚持下去。   她回想了一下,她对华晋的态度够明确了吗?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懂?   她冷静了一下,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车窗。   华晋坐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我还要去学校。”舒莞正要离开,华晋忽然嘲讽地笑了笑,“是昨晚太累了吗?”   舒莞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份打包好的早饭,华晋探身过去拿过来,顺手就扔到了后座上。   舒莞坐下来,心反而定了:“你是来给我送早餐的吗?”   华晋没有正眼看她,轻轻抿了抿唇说:“今天早上在酒店吃早饭,觉得流沙包不错,想起你也喜欢吃,就打包了一份送过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冷冷笑了声:“不早不晚,看到霍永宁离开。”   舒莞的手指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事到如今,她反倒落下了心头一块大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提醒过霍永宁不要来这里,可既然他无所谓,那么她也不介意被人撞破。   “是啊,他在我这里过的夜。”舒莞抬起头,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这是你拒绝我的原因?”华晋勾起了唇角,那双桃花眼以往闪烁的是温柔,此刻却是沥沥的寒意,马上要破冰而出,“舒莞,你觉得自己终于找到值得上床的人了吗?”   舒莞不答反问:“那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没有泡到我吗?”   华晋“呵”的一声笑了出来,猛地踩下了刹车。   华晋不同于沉默寡言的霍永宁,舒莞印象中的他,风趣中带些风流,很讨女生的欢心。可她真的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华晋,仿佛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跟着他是要图什么?”华晋深吸了口气,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却无甚规律,显然,他的内心远没外表这般镇定,“你知道他是要和韩家联姻的吧?”   “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车厢里死水一样的安静,华晋知道她一直在用反问回避他的问题,却也不得不苦笑,“喜欢你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说过,你不该陷下去的。”舒莞伸手扶在车门上,回头看他一眼,“我不是什么好女孩,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回应你的搭讪。”   舒莞在马路边下了车,华晋也没有再追上来,那辆车径直从她身边开过,没有再停留下来。   用这样的方式说清楚,舒莞心底也不是不纠结,可这个世界上意外实在太多。   就像她没想到像华晋这样的花花公子竟然有这份心意,愿意一大早给她打包早饭,也没想到他说要追自己,竟也是认真的。   如果……如果她是普通女孩的话,或许会尝试接受他吧?   至少在交往的时候,他是一个出色的男朋友,多调教些,或许还是这一生的良人。   舒莞轻轻叹了口气,又低头看了看时间,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学校考试。   高数竞赛的结果要在一个多月后公布,也就是暑假前后才出来。   霍永宁外出差旅,瑞德在谈一个十分重要的合约,舒莞所在的部门为此己经忙了大半年,但她的实习生级别还不能接触太多的讯息,自然更加不知道他的行程,如果不是他的助理展锋特意过来一趟,舒莞还以为他单方面决定终止这段关系了。   展锋离开的时候递过来一个信封,表情和往常一样,仿佛是给了她一份文件。   隔着信封,触到那张硬卡,舒莞怔了怔,接着从善如流地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果然是一张信用卡。   不过卡上的名字不是她,额度也印在信封的内里,这个数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金主出手十分阔绰。   舒莞又仔细想了想展锋的表情,实在觉得霍永宁请到了一个不错的助理——他分明知道她和霍永宁的关系,却能把这些私密的事完全当成了公事,果真是他私下最信任的人。她把卡放进钱包,正巧有同学走过,和她打了声招呼,她连忙扬起唇角回应了一声,余光掠到了玻璃门的倒影上,她的眼神有些闪烁,就好像刚才那个笑,虚伪得连自己都骗不过。   这个时节已经是夏日了。   学校的林荫道上,因为厚厚的梧桐树叶覆盖,总觉得比起太阳直射的地方低了好几度。   期末考试的安排刚刚出来,舒莞因为选的课多,最后的两周几乎天天有考试。   和大多数习惯在考试前拼命占座、通宵复习的同学不一样,舒莞习惯把一个学期的学习任务分阶段量解,这样,在期末考试前,她也只是按照入学的节奏复习而已,并不会太过疲劳。   其实大一上半学期期末,那时候舒莞还没有搬出宿舍,就有同学对她期末轻松的状态十分羡慕,最后成绩出来,打听到她是第一名,更是诧异不已。舒莞对自己的学习方法也没什么隐瞒的,和盘托出,听得好几个同学羡慕且钦佩,纷纷表示下个学期也要向她学习。   可惜,开学初的半个月还能坚持一起上自习的同学,之后便纷纷溃散。   只有她一个人,还是坚持着这样的节奏,不紧不慢的预习复习。   明明这是一个好方法,可即便是认同的人,最终还是败给“坚持”两个字。   舒莞下午照例去公司,一进办公室,恰好是午休的最后十分钟,还没进入工作状态的同事正聚在一起,对着电脑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出什么事了吗?”   和她关系最好的Emma压低声音说,却又抑制不住兴奋说:“韩氏上个季度大刀阔斧的裁员,结果报表出来,亏损还在增加,好几个大股东正式提出并购建议了。”   说起来,上个世纪初瑞德和韩氏还是一家,只不过渐渐壮大之后,两位合伙人意见开始有了分歧,最后裂变成两家。虽然主营业务有了偏差,到底是同根而生,又因为分开的早,霍家和韩家的交情未坏,算是世交。   然而因为十多年前一个决策上的失误,瑞德和韩氏开始有了区分,后者一直在走下坡,而瑞德内部催促决策层并购的声音日趋激烈。只是不见霍永宁有动作,外部皆传是因为他耐心谨慎,仿佛是最凶狠的猎人,在等韩氏坠到谷底的那一刻亮出猎枪。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之所以踌躇不前,不过是因为一个人。   他能娶到韩子乔,自然能与韩家达成协议,不用这样赤裸裸地将对方吞入腹中。   而他娶韩子乔,在所有人看来,都势在必得。   “没听说吗?韩家的那位小姐因为不想订婚出国了,霍先生失落了好一阵子。”Emma添油加醋地说,“董事会的人当然也等不了了。”   “那位小姐眼光也太高了吧,霍先生都看不上吗?”   “谁知道呀?可能是不喜欢政治联姻。”   舒莞听着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仔细看了遍新闻,忽然觉得有些焦躁。她一口气将马克杯里的温水全喝了,却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缓解,正要起身去倒水,手机响了。   是王一得打来的,听起来很有几分高兴:“竞赛的成绩出来了,你是非专业组的一等奖!”   “是吗?”舒莞连忙回到电脑边,打开了学院网页。   果然,在简讯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问是真正的喜悦,可她旋即想到了什么,低声说:“可是……你没进决赛。”   他似乎并没有失落,依旧兴奋地说:“没关系啊!你得奖我也很高兴。”   舒莞心底淡淡浮起了一丝歉疚,她能得一等奖,大多数时候是借用他的笔记……明知道是利用了他对自己的好感,而自己绝不会接受他,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简单说了几句,她挂了电话,又打开通讯录,盯着其中一个命名为“A”的号码看了很久。   这一犹豫,就己经是下班的时间了。   舒莞握着手机,到底还是把那个号码拨出去了。   近两个月的时间,她第一次拨这个电话,原本也做好了对方不接的准备,没想到两三下之后,对方接了起来,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   “霍先生……”她深吸了口气,抑制住怦怦乱跳的心,“你回来了吗?”   他不答反问:“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冷静仿佛也能传染一样,舒莞轻声说:“我竞赛获奖了,可以请你吃饭吗?”   他的声音似乎有了些兴趣:“是吗?什么奖?”   “一等奖。”   沉默了一瞬之后,舒莞略略兴奋的心情沉静下来,她握紧了手机,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您要是没有回来的话也没有关系,下次……”   “我在机场,晚上回淮城。”他有些突兀地打断她。   舒莞的心似乎在瞬间又重新跳动起来,语气轻快:“那直接回公离吧?”   电话那头略有些嘈杂,霍永宁大约是在和别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知道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公司大厅,她忽然觉得心情愉悦,就连潮湿闷热的天气也不再介怀。经过大厅的镜面墙时,她停下脚步整理了头发,轻快地出了门。   此时的机场,VIP贵宾休息室内,霍永宁伸手轻轻松了松领带。   不远的地方,刘洋将霍永宁刚批示完的草拟合同收进文件袋内,展锋坐得更近些,压低声音问:“霍先生,一会儿到淮城您去哪里?”   他的掌心摩挲着手机,一时间没有开口。   “还是让他们准备您爱吃的那些……”   “开两辆车过来。”有笑容可掬的小姐过来引导他们登机,霍永宁站起来,“我另外有安排。”   展锋怔了怔,很快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回到这里,霍永宁走出机场通道,深深吸了口气。   第一辆车很快就到了,司机将位置让了出来。   霍永宁将空调的温度调得更低一些,强劲的冷气喷涌而出,他又看了看后视镜的车道,缓缓将车驶入了车流中。   离开的时候还是春日,偶尔还会有些寒峭的感觉,此刻却己经是盛夏了,空气沾着饱满的湿度和热意,或许晚上还会下一场大雨。   晚上八点多,正是流光溢彩的时候,汽车行驶在主干道上,就像在这座城市的心脏血脉中移动。霍永宁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看了看扔在副驾驶上的手机,事实上,它非常的安静,也没有漏接的电话。   舒莞是个十分识趣的女孩。   接到这个电话,他其实还有些意外。   因为这场游戏里,他一直是掌控着主动权的那一个。   上床,或者辅导她数学,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高兴而已。   可这一次,她跨出了一步,主动找了他。   一场数学竞赛,对她来说,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想起那几个夜晚,霍永宁笑了笑,停下了车,趁着还没下雨,三步两步在楼下摁下了可视门铃。   等了许久,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腕表,这才皱眉回到了车上,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轻快:“霍先生,下飞机了吗?”   “我在楼下,开门。”   “哦……”电话那边可以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好了,你从地下车库上来吗?”   他皱眉看了看:“这里有地下车库?”   电话那头静默了数秒,她仿佛是忍俊不禁,“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不会是在我家吧?”   “……”他伸手抚了抚额头,忍不住也笑了,“你是在我那里?”   “嗯。”舒莞活泼地说,“我在做菜,我家的厨房太小了。而且……我想你这么久没回来,应该更习惯自己家里吧?”   她的语气比往常随意的多,许是受了这样的影响,他竟也觉得这两个月来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开启了雨刮器,掉头驶向自己的公寓:“十五分钟到。”   黄豆大的雨水砸在玻璃上,这场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舒莞的住处离P大很近,路上随处可见因为这场大雨而狼狈不堪的学生,远远望过去,此刻这座城市的道路上开始拥塞起来,一色的尾灯闪烁,令这个雨夜又多了几分行路的焦灼。   于是十五分钟的车程,他开了足足近一个小时。   尽管并没有淋湿,可是到了门口的时候,竟也生出几分疲惫,仿佛在大雨中跋涉了一场。霍永宁用房卡刷开了门,只露出一条缝隙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肉的香气。   他站在原地怔了怔,那股香味却愈发的浓郁。   女孩穿着崭新的碎花围裙,戴着隔热手套端出一盆汤,然后顿住了脚步,眉宇温柔精致,只是表情有些紧张和无措:“你回来啦,饿了吗?”   玄关已经放了他惯常穿的那双黑色拖鞋,他低头换了鞋,随手把钥匙扔在一旁,“嗯”了一声。   舒莞赶紧放上了碗筷,接过他的西装放在一旁:“那你先喝一碗汤吧。”   其实所谓的温暖,无关温度。   就像是这样一个燥热的夏夜,在强劲的冷气中,还是会觉得温暖,仅仅是因为这一碗家中煲炖出来的排骨汤而己。   厨房其实是开放式的,终究还是有些油烟味道散出来。霍永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背影,穿的是浅灰色的T恤和同色的家居裤,因为腰上束着围裙的带子,显得分外纤细。   她很快转身,这次端出来的是清炒豆角,翠绿的颜色十分诱人。   他指了指桌上的三菜一汤说:“够了,你也坐下吃吧。”   “哦,我去盛饭。”舒莞拿手背揉了揉鼻尖,“还是你要喝点酒?”   “吃饭吧。”   可以坐六个人的餐桌上,他坐主位,她就坐在他右手边。窗外的雨声哗哗的,仿佛正在冲洗这座闷热的城市。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在电话里气氛活泼轻松的多,可见面的时候,却好像沉默得压了巨石。   “我见过华晋了。”打破沉默的是霍永宁,“他知道这件事了?”   适才还算有些温馨的气氛一扫而光,舒莞平静地放下碗筷:“你走前去我家那次,被他看到了。我没再隐瞒。”   他夹了一筷青椒肉丝,动作十分流畅,“哦”了一声,仿佛不经意地问,“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舒莞若无其事地说:“因为是小事,我不想让你烦心。”   他终于还是笑了,放下碗筷,勾起了含义不明的笑:“小事?”   “不是吗?”她又给他盛了一碗汤,似笑非笑地说,“我会选择您,而不是他,总得相信您能帮我摆脱这些追求者的麻烦吧?”   他注意到她又把称呼转成了“您”,唇角的笑意未变,只是眼神中的温度冷却了些。   一顿饭沉默着吃到结束,己经近深夜十一点了。   舒莞起身收拾碗筷,霍永宁站起来:“我先去洗澡了。”   “好。”   他看了看她转身去厨房的背影,脚步顿了顿:“今晚雨很大,你留在这里。”   “好。”   舒莞收拾完厨房,又冲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给他送进了卧房。   浴室里还有水声,舒莞尽量不发出声音,并在他出来之前,蹑手蹑脚的反手拉上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如果说刚才的屋子里还有着温暖的、饭菜的味道,此刻客厅的空气过滤已经运转了一段时间,室内只剩下干净的像是负离子一般的味道,带着匀速的冷气,无声的过滤了一切气息。双层玻璃窗外,雨水丝毫没有暂缓的迹象,疯了似的冲刷着这个城市,将一片霓虹洇染得如同斑斓的红绿画卷。   舒莞明天还有最后一门考试,她照例是带着书本和笔记的,正要打开,看见茶几的桌角上放着一个白色礼盒,银色丝带上别着一张小卡片,简单而流畅的写着一个祝贺的英文单词。   她怔了怔,拆掉小卡片,里边是个绿色的首饰盒,简单的一个logo印在右下角,再打开,黑色丝绒上是一条玫瑰金红玉髓四叶草项链。   这条项链己经是淘宝网上的爆款了,假货高仿铺天盖地,舒莞当然也对这个品牌不陌生,她拿指尖轻轻捻起来,就对着玻璃带上了,小小一粒红色的花朵绽开在锁骨中央,鲜艳一点红。 身后一双手静默无声地伸出来,带着新鲜的湿润气息揽住了她的腰,声音低沉:“喜欢吗?”   大约是太久没有和他这样亲密接触过,舒莞有些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目光直视着玻璃上两个人交叠的身影,微微一笑:“你的助理挑礼物的眼光从来都是这么中庸吗?”   他的下颌轻轻搁在她肩上,重复了一遍:“中庸?”   “就是从来不会出错。”   他淡淡地接过话:“……但是也说不上令人惊喜,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我很喜欢。”舒莞的手指在那粒小花上停滞了片刻,“我在网上买过一条高仿的,一千多块钱,有同学问起的时候,我说是朋友帮忙从国外带来的。”   霍永宁没有说话。   “以后她们再问起,我就能理直气壮了。”她哧的笑了一声,“毕竟假的还是会褪色。”   他的一只手原本松松揽在她腰间,忽然用力,把她整个人拨了过来,面对面站着。   “你是故意说这些给我听吗?”   “啊?”她仿佛有些意外,眼角很好看地勾起来,却答非所问,“很多时候我都在虚张声势,你看不出来吗?”   霍永宁也轻轻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懂她的表情。   其实礼物是他自己选的,就在机场的名品店里,在无从知晓她喜好的情况下,一条名牌项链的确是保守且不会出错的选择。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心底一动……尽管他和她维持这样的关系已经好几个月了,可除了那些调查获得的资料,他依旧“无从知晓她的喜好”,除了她留给他的那些印象,譬如虚荣,又或者……努力。   这些印象,是不是她刻意留给他的呢?   微微陷入沉思的时候,舒莞却己经灵巧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盘腿在沙发下垫着的羊毛毯上坐下,一边仰起头看他:“霍先生,有这个荣幸,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她身边,俯身拿起那本书:“什么?”   “本学期最后一门考试,可我还有几个案例没有弄明白。”她有些狡黯地冲他眨眨眼睛,就像是一个崇拜着大偶像的小女孩那样,声音有些娇嗔,“你一定会的,对不对?”   知道这样的表情有大半是她在故作姿态,他有些漠然地移开目光,最终看着她手写的那两道案例题,眉峰轻轻蹙了起来。   “A公司和B公司都对C公司感兴趣,试图进行收购。按照教科书上说的,谁能收购成功,谁就能获得C公司的一系列新技术和全套流水管理线,准就能在行业竞争中脱颖而出。最后A成功了。”舒莞轻声简述题目,“可是十年后,为什么迅速崛起的是B,而不是陷入泥潭的A呢?”   霍永宁在她身边坐下来,把书本放回桌上:“这是什么考试?”   “《企业战略管理》。”舒莞笑眯眯地说,“你知道的,尽管我们学院在全国商学院排名第一,但我一直觉得,好多课都挺扯的。这门课的老师,总是喜欢把案例弄得像一波三折的小说。”   他轻笑了一声,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普通水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又倏然顿住。   “毕业后有过规划吗?”他的问题有些突兀。   “我们班的同学大部分会选择出国读研,还有一部分可以校内保研,或者去国内任意一个他们喜欢的学校。”她歪着头想了想,“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学术追求的,应该会选择就业吧。”   “应该?”   “哦,我忘了你喜欢确定的回答。”舒莞抱歉地笑了笑,“我会就业,目标是留在瑞德。”   “仅此而已?”他沉吟片刻,微微上扬的眼角无声流露出一丝凌厉。   舒莞想了想,笑容更加深了,带得眼角勾起来,形成一抹好看的月牙弧度:“其实更加详细的规划也有,不过在你面前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说说看。”他收敛起那抹凌厉,靠在沙发上,修长的肢体看上去非常放松。   “我打算申请提前毕业,这样,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正式入职。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正式成为你的助理或者秘书,所以提前熟悉你的一切是有用的。”   “目前我的助手和秘书名额满员,我不觉得有扩充的必要。”霍永宁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有一缕落在眉峰上边,令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柔和,更像是认真同她探讨职业规划的师兄。   “明年的现在就难说了。”舒莞笑了笑说,“展锋在你身边工作三年了,明年上半年的内部调整,他应该会离开现有职位。另外,刘洋和Elle都在备孕,一旦怀孕,工作肯定会有调整,所以……至少会有一个岗位能空余出来吧?”   霍永宁的黑眸愈发的沉静,眼前这个女孩拥有一种能力,大约就是能令他觉得惊讶。   “你准备在我身边工作?”他伸出手,指尖穿过舒莞长发。他隐约记得上次见到她,她的头发还是栗色的,末梢微卷及腰,因为伏在床上,沾着汗湿,贴在纤细而白皙的后背上,有一种叫人碎不及防的性感。现在,黑亮滑顺的发丝钻过他的指尖,带着轻微的凉意,“这是你的目的?”   “明年这个时候,我想你会更忙碌……因为B公司最终还是会吞下A公司的,是吗?”她对他的小动作恍若不觉,自顾自地说下去。   霍永宁的手滑过那些发丝,轻轻摁在她的后脑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探究的意味与他直视,重复了一遍:“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是想要一个更好的舞台,如果我真的能走到那一步,我想你不会愿意和我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她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很纯真,眼角光芒闪烁,“你也可以换一个更好看、更年轻的床伴。”   他默不作声。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在学习上这么拼命了吧,要在工作上走到你身边,我也要变得更加出色啊……”她轻轻叹口气,重新打开那本书,“可现在,我连这道题都不会。”   霍永宁放开了她,眼眸微垂,声音和缓淡漠:“这道题的关键词,是并购。不用管教科书上并购的策略之类的废话,只需要看当年并购花的几个亿,能不能让C回报出来。”   “C不值得吗?当年C的市场份额不大,它背后的集团有着强大的研发能力,因为策略调整才把它挂牌出售。”   霍永宁轻轻舒了口气:“你记住,真正的商场不是你们老师口中跌宕起伏的战场,只要两个字就能概括了。”   舒莞不由挺直了脊背,喃喃地说:“利益?”   他点了点头:“如果C有利可图,为什么又被挂牌出售呢?”   “可是纵观商业史,科研能力远超营销能力的案子也不少,或许是集团的短视,或许是他们急着要资金弥补现有的亏空,总之,如果不是C具有价值,A和B怎么会争相开价呢?”   “你确定A和B都是真心在开价吗?”霍永宁的手指在茶几上轻敲,“教科书虽然没什么大用,可有些东西总结得不错。”   “比如说……white knight?”   霍永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中微含笑意:“你懂了?”   “其实还不算太懂,但是多少能猜到了。”舒莞回答,“C公司一定有某种程度的缺陷,而B的出价只是因为障眼法,A顺理成章地接收了那个缺陷,最后才发现上当了。是这样吗,霍老师?”   霍永宁无声地笑了笑,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疲惫了:“我去休息了,你可以再看一会儿书。”   “好的。”她乖顺地说,一低头,黑密的发丝间有两个旋旋。   他怔了怔,目光一时间没有娜开:“为什么找我来庆祝?”   舒莞用笔的末端在头顶上蹭了蹭,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一瞬间似乎有些迷惘。   他安静地等。   “其实我没什么好朋友。”她脸颊有些微红,“而且我怕再不联系你,你可能会忘了我。”   这个答案真是又一次出乎霍永宁的意料。   他就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你也不知道找谁庆祝?”   她竟然老实地点头:“而且我知道,你这样的绅士,就算今天不能和我见面,也会准备好礼物的。我不打算和礼物过不去。”   霍永宁什么话都没说,面无表情地离开,而舒莞咬着那支水笔末端,无声地笑了。   这个年轻男人看上去无懈可击,冷静,漠然,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可她现在,似乎已经能隐约抓住那层“面无表情下”的喜怒了。   譬如现在,她几乎能肯定,他入睡前……一定不是高兴的。   “霍先生……”她忽然忍不住冲动地喊住他。   他脚步未停,也没回头,不过她肯定他听到了。   “我会好好努力的。”她认真地说,“明年这个时候,B吞并A的时候,你会很忙吧?希望能够帮到你。”   回应她的是门被打开,然后又关上的声音。   可是舒莞更加肯定,他听到了。 |魑黥。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五章 和暖   P大的确是不乏天才级别的学生。   有物理专业的学生在毕业前忽然证悟,去云南的鸡足山修行,从此离毕业遥遥无期,仿佛尘世的时光就此停顿在大四的那个春天,当然,突发奇想要创业而申请休学的更是比比皆是。和他们比起来,舒莞觉得自己简直太过平凡务实了,她只是想要提前一年毕业,然后工作而己。   当然,也幸亏P大早己施行学分制,课程选修系统又十分自由完善,任何学生只要修满168个学分即可毕业。按照惯例,在修满一定学分之后,需要提前半年时间向学院提出申请。舒莞在大三上半学期最后一天去院办,开门的时候,看得出来辅导员带了丝小小的不自然,迅速地关了电脑窗口。   舒莞装作没有看见,把申请表递给他。   杜磊看了一眼:“你要申请提前毕业?学分修够了吗?”   “和教务老师确认过了,也己经联系好毕业论文的导师。”   “哦……那我再看一下。”他的语气总是这么含糊,似乎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是件困难至极的事。   舒莞不由得想,要是他在霍永宁手下做事,大概半天就会被开除吧……想到霍永宁那张没什么笑容的脸,她没来由的想笑出来,只是最后忍住了,问:“杜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咳嗽了一声:“这个要领导批准才可以。”   “可是副院长已经同意了,也在我这张申请书上签了字。”   “哦。”杜磊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下。   己经是下班时间了,舒莞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腕表,站在她这个角度,能看到杜磊大概两三天没洗的头发,油腻腻的沾在一起。   “这个是毕业生的安排,你的论文能通过的话.就可以提前一年毕业。”杜磊于拿出了一张A4纸递给她,慢吞吞地说,“有事会再通知你。”   “谢谢。”舒莞松了口气,她晚上还有事要做,转身离开。   杜磊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开。今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藏蓝色大衣挽在手臂上,质感看上去都很好,也愈发衬得里边掩藏的身材纤细柔软。   她身上总有很好闻的气息,每次都不一样,譬如上次像是蜜瓜一样的甜美,今天闻到的却是柑橘的清香。   同年龄的女生中,确实没有她这样精致的。   老实说,直到现在,他见到她还有些不自然。   尽管那次酒后的亲密行为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可每次他在和女朋友亲热的时候,总会有片刻的晃神,想起那个晚上的事。   或许是错觉吧,眼前这个女孩的嘴唇似乎比旁人更加的柔软,气息也更香甜。   她大概不会是自己能够追到手的,杜磊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目光停留在那双笔直纤细的长腿上,杜磊忽然有些冲动,出声叫住了她:“等等。”   舒莞有些疑惑地转过身,看见辅导员老师大步走过来,伸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你毕业之后打算干什么?”他似乎有些紧张,“我们学院保研的比例很大。”   “我不打算再读研了。”舒莞皱了皱眉,尽量耐心地回答。   “你要提早到下学期毕业的话,这个时间,你的师兄师姐们己经签了offer了,你知道学校对就业率的要求……”   他站得离舒莞很近,气息几乎喷到舒莞的脸上。   舒莞甚至能看见他鼻孔里刺出的鼻毛,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工作的事老师你不用担心……”   可是,杜磊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市级的优秀毕业生学院有五个名额,如果能拿到的话会对找工作很有帮助……”   舒莞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刻,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他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放在她肩上,带着不正常的温度。   她挑了挑眉,压住了心底的那丝不悦:“那么杜老师,我有机会吗?”   他的手己经慢慢地滑下去,因为她穿的裙子是中袖,很快就触到了手肘下的肌肤。   杜磊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当然有。”   舒莞微微勾起唇角,只是眼睛里倏无笑意:“老师,有人在敲门,你没听到吗?”   杜磊讪讪地放开了手,舒莞大步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是杜磊的女朋友,也是舒莞的学姐,这一届的毕业生宋莉。   “学姐,好久不见了。”舒莞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杜磊,并不急着走。   宋莉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两人:“门关着,我还以为没人呢。”   杜磊笑得有些尴尬:“我们在谈毕业的事。”   “是啊,今天风好大,把门都吹上了。”舒莞依旧面带微笑,“对了,工作我己经找好了。您不必担心就业率。优秀毕业生的事,我之前询问过学生处,他们说提前申请毕业的学生学院一般不考虑拿这个荣誉,杜老师。”   她有意无意地把“杜老师”这个称呼拉长了,杜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没说什么,让她走了。   舒莞走出学校,深深吸了口气。   她的心情大概在这一刻彻底地跌落到了谷底。   很古怪的,她并不气杜磊那副急切的猥琐嘴脸,大概男人都是一样的,年轻美貌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能揩上一把油,他当然不会放过。   有句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他不会去揩顾晓晨和林露的油,更别说韩子乔了。   他敢对自己这么做,只是因为自己……先对他这样做的。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为了一次小小的机会就愿意被潜规则的女人啊。   舒莞自嘲地笑了笑,她这次拒绝他,只是因为他提出的诱惑己经太过渺小了,如果那个诱惑足够大呢?她没有再想下去,不过心底却很清楚那个答案。   如果那个诱惑能令她达成心愿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无视油腻的头皮和外喷的鼻毛,柔情似水地吻上去。   她拦了辆出租车回家,因为生活的中心偏重了实习,之前住的房子马上要退,新租的公寓在闹市区,也方便霍永宁过来。   其实找到这套公寓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说起来霍永宁的偏好也有些奇怪,一开始她以为他一个人住惯了近三百平方米的大公寓,选的都是宽敞的套型。可最后备选的三套中,他一眼看中的,不过是七十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的小公寓。   上个月去看房,霍永宁也是心血来潮,跟着她一起去了。   业主常年在国外,屋子只是简装,那天阳光很好,两间卧室和客厅都朝南,舒莞指着那间大一些的说:“你可以睡这间。我睡隔壁小的那间就好了。”   中介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这样看来,他们似乎也不是情侣啊。   霍永宁淡淡看了她一眼,走到那间小卧房看了看说:“你的衣服故哪里?”   之前的屋子再小,也是单独改造了一间衣帽室,舒莞的习惯又是将一切收拾整齐,这屋子里的两个衣橱恐怕不够用。   她想了半天,拉着他去阳台小声商量:“要不客厅的沙发弄一个可以改成床的,你过来的时间也不多,这样好不好?”   因为不用上班的缘故,他简单穿着黑色夹克和牛仔裤,眉眼清爽,难得温和地笑了笑:“随你吧。”于是很快就定了下来,签的是三年的租赁合同,立刻找了装修公司重新装修。   这半年多的时间,霍永宁和她之间的关系似乎默契了很多。   有几次很晚了他也会去她的小公寓,连澡都没洗就睡了下来,舒莞本来想起来去楼下睡,倒被他摁住了,有些不耐烦地说:“别忙了,就这么睡吧。”   她只能跟着躺下来。   这么一折腾,他睡着了,她反倒失眠了。   她是有些洁癖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男人虽是刚刚出差回来,却没有丝毫令人觉得厌恶,清清淡淡的,习惯了也就觉得安心。   不过这段时间,总是她赶去他的公寓。因为新租的公寓还不能入住,旧的马上要退租了,她毕竟住了近三年的时间,整理打包也费了不少工夫。   至于马上到来的春节,她并不打算留在淮城,小姨打了好几个电话让她回家过节,她不置可否地挂了电话。   回到那个家里,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过春节,她并不愿意。至于这个假期,她己经定了机票去南方——因为是一个人,所以更需要温暖的气候吧。   她独自回到公寓,里边己经打包好了三个大箱子,很快预约的寄存公司就会过来把东西取走。至于她去南方所带的行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RIMOWA登机箱,里边的东西并不多。   寄存公司十分准时,效率又高,约定时间过了十分钟就己经把东西取走。舒莞带着箱子准备去酒店住一晚,明天一早的飞机离开。刚进电梯,手机就响了,她看看号码,有些惊讶。   霍永宁准备去国外陪父母过年的事她早就知道,甚至前天展锋送他去机场前,特意和她说了一声,大约意思是最近他不会回来了。   舒莞接起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悠闲:“放假了吗?”   “学校放假了,公司的实习也暂时结束。”她老老实实地答。   “回家过年吗?”   舒莞踌躇片刻,不打算骗他:“不回家。”   他沉默了一会儿,追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去度个假。”她低头看着行李箱,忽然想和他开个玩笑,“你要一起吗?”   他竟然没有拒绝,饶有兴趣地追问说:“哪里?”   舒莞只好报了地名。她要去的是一个南边的海岛,温暖湿润,订了一间民宿,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晒太阳喝椰汁。   “一个人?”   “你知道我没朋友的。”   那边嗤笑了一声:“那里是单身艳遇的圣地不是吗?舒莞你不适合去吧?”   电梯咚的一声打开了,舒莞皱着眉,没有立刻出来:“你这样说话,我会以为你有点在意我。”   她慢慢拖着行李走出来,这个时节天气寒凉,男人的声音让人分不出真心抑或只是敷衍。“那就换个地方吧,把机票和酒店都退了。”顿了顿,“今晚来我这里。”   霍永宁的公寓里并没有人。   因为有人定时来清扫透风,哪怕他经常性的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里边也总是干干净净的。   舒莞把行李放进客卧,展锋的短信已经进来,上边是航班地址,以及司机接她的时间。   舒莞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复一个谢谢,回拨了那个电话问一下,等到对方接起来,才十分有礼貌地问:“霍先生和我一起去吗?”   “他会比你晚一天过去。”   他当然不会和她一班飞机过去,或许连同一个时间段进出机场都会有顾虑,舒莞自嘲地笑了笑,“他不陪父母了吗?”   “他刚从欧洲回来。”展锋犹豫了一下,“舒小姐,霍先生这段时间心情不大好,最好能体谅他一些。”   欧洲吗……   舒莞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抱膝在沙发上坐着,说起来,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陆陆续续的一直和韩子乔保持着联系。每隔一段时间,她还会收到韩子乔寄来的明信片,上边的笔迹清秀,简简单单的,无非两个字,夏安,秋安,或者冬安。   舒莞看着那两个字,想象着她练完舞,穿着长裙,长发编成一条发辫松松垂在胸前,坐在路边的咖啡馆,懒散地写下几个字,会有好看的年较男人和她搭讪,但是想必……她不会搭理他们。   这才是韩子乔的生活吧,真正的万干宠爱,安宁喜乐。   头一次,她不得不承认,每次想到这些,她是嫉妒的。   客厅里只开着角落的那盏落地灯,大部分的区域都是暗暗的,舒莞的手机亮了一亮,显示一份新收到的邮件。   发件人是韩子乔,大意是她亟需的一份教授推荐信放在学院,请她帮忙咀天上午去院办取一下,然后送去机场,因为她父母时间比较急,恐怕来不及去P大了。   时间和展锋给她订的机票时间冲突了。   舒莞没有丝毫犹豫,回复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没问题,学姐你给我叔叔阿姨的联系方式吧,明天一定送到。   翌日舒莞去艺术学院,韩子乔的同学如今已经是学院的辅导员了,她递了一个大包的礼品袋给舒莞,不好意思地说:“本来应该我送去的,不过今天有事……”   舒莞掂了掂礼盒的分量,有些奇怪:“可是学姐让我带的是一封信啊。”   “信在这里。”年轻的老师从纸盒中抽出那张信纸,神秘地笑了笑,“你对韩子乔的爸妈就说是礼品,千万别提起里边还有信。”   许是察觉到舒莞怀疑的目光,她叹了口气:“子乔没告诉你吗?她爸妈不同意她留在欧洲进修,所以……如果知道里边有推荐信,恐怕会不高兴呢。”   舒莞恍然大悟,或许霍永宁提早回来,也和这个有关。   那个男人呐,她费劲了心机想要留在他身边,可是总有个人不屑一顾……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舒莞准时到了机场T2航站楼,看看时间,拨通了韩子乔母亲的电话。   钟楠的声音是一贯的亲切和善,舒莞连忙说了来意,对方笑笑说:“我在B区,正在办登记手续呢。”   “好,我马上就能过来了。”   舒莞今天穿着再简单不过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再加上一双运动鞋,甚至还戴了一副平平无奇的黑框眼镜,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见到钟楠就小跑过去,喘着气说:“阿姨您好,我是韩子乔的学妹,这份礼品是她让我送过来的。”   钟楠接过来,又看了她一眼:“有点眼熟啊小姑娘。”   “我和学姐是不同学院的,之前我还见过您呢。”她看起来有些紧张,“送学姐毕业的时候。”   “哦,你就是那个在瑞德实习的小姑娘吧!”钟楠记了起来,笑眯眯地说,“真麻烦你了。”   “学姐在学校的时候很照顾我的。”舒莞眉眼弯弯的笑,“阿姨,请您转告她,回来一定回淮城转转。”   “唉,你师姐呀,吵着闹着不肯回来呢。”钟楠叹了口气,又略略寒喧了几句,离开前像是记起了什么,“毕业之后如果想要留在瑞德的话,你就和你师姐说一声。”   舒莞心底冷冷笑了一声,可是表情却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啊?”   “让她和你们霍总说一声就行。”钟楠的语气似乎很和善,可隐隐带肴一种优越感,下颌微微抬着,这个中年贵妇始终使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在和旁人说话,哪怕她掩饰得再刻意。   舒莞答得诚惶诚恐:“如果是这样,真的太好了。现在毕业真的不好找工作呢。”   她微微垂着眼眸.等到钟楠志得意满地走向登机口,才抬起头。   这个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都没变。   哪怕是自家的公司马上要被对手收购了,她总能找到一件让面子过得去的事。   对她来说,大概没什么比虚荣更重要吧,即便是面对着如今她这样无足重轻的路人。   舒莞冷冷收敛起了唇角的笑意,转身走向机场地铁的方向.双手却不由自主的在身侧握成拳,总有一天……她会让她,再也找不到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总会有这一天的。   回到霍永宁的公寓,一打开门,玄关上放着一双男鞋,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抬头看了看客厅,年轻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头也不回:“怎么回来了?”   舒莞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她应该在飞机上,而她忘记和展锋说改签的事了。   她走到客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学校还有点事,我忘了和展锋说。”   霍永宁不经意地抬了抬头,目光落在她脂粉未施的脸上,今天她真的是素颜,眉毛都没画,看上去年纪更小,仿佛是高中女生,还带着眼镜,刚刚放学回来。   他怔了怔,倒笑了:“不是已经放假了吗?”   “是帮师姐取了些东西,送去给阿姨了。”看上去稚气的女生摘下了眼镜,一双流光四溢的眸子直视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又似乎是刻意的,顺势在他膝边坐了下来,“今天外边好冷。”   “你去见子乔的妈妈了?”他的声音有些收紧,顿了顿,“她让你带什么东西?”   “礼品,听说是送给欧洲的朋友的。”舒莞偏过头,刘海扫过他的手腕,似笑非笑,“怎么?我帮你喜欢的女孩子做事你不高兴吗?”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可是舒莞莫名觉得他还是绷紧了身体。   良久,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肩膀,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声音平静:“你是在惹我生气吗?”   舒莞轻轻吸了口气,慢慢抱住他的手臂,“我能这样抱着你,是因为她拒绝你,如果有一天,学姐要和你结婚,大概你会是第一个推开我的吧……所以,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吗?”   她的声音低低柔柔,仿佛是真的惆怅。   霍永宁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丝间那两个小旋旋,一时间竟分不出她说的是真心话,或者,只是敷衍他罢了。   一瞬间的怔然后,他抽出了手,声音清冷:“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演戏吗?”   她果然跳了起来,看着他,眉眼弯弯地笑:“骗过你了吗?”   他不怒反笑:“你说呢?”   “好啦,我一直记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越界,也不会让学姐知道。”舒莞伸手解开绑起的马尾,“不是说要我陪你度假吗?不提这件事啦。”   她匆匆去客卧换衣服,十分善解人意:“我会和展锋联系的,另外改签一班先过去,你忙完了再来找我吧。”   霍永宁看着那扇轻轻关起的房门,对她的倏然变脸还是有些错愕。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握在侧卧的房门上,轻轻压了下去。   她没有锁门,只是站在床边换衣服,这个角度看过去,正侧对着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蕾丝内衣,露出纤细的背影和美好的腰线,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动静,她也没在意,又脱下了长裤,双腿笔直修长,换上了家居裤。   其实他对她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可阳光透过纱制窗帘透进来,少女的身体青春而完美,他微微眯起眼睛,却又前所未有的觉得,这具美好的身体里边,或许藏个他暂时还读不懂的灵魂。   舒莞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她换好整套的家居服,那扇门才轻轻掩上了。她正要走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走进浴室,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摘了下来,放进了抽屉的首饰盒里。   白金链子细细的,是那次被他弄坏之后她找人重新修好的,上边那颗珍珠圆润饱满,她小心地拿手指抚了抚,轻轻盖上了盒子,转而带上霍永宁送给她的四叶草项链。   家居服是V领的,衬得锁骨与领口的肌肤细腻白皙,可真是奇怪,他送的珠宝分明都很贵重,也都好看,却永远给不了她那条戴着的安全感,以至于每次换上新的,心底都觉得空落落的。   她很清楚的明白,再多的珠宝不过是装饰,而那一条珍珠项链的存在,才是和这整个世界对峙的秘密,和勇气。   舒莞走出门的时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霍永宁依旧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都没抬。她正要打电话给展锋,沙发上的男人懒懒地开口说:“今晚的飞机,展锋改好了。”   “哦,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他抬头看她一眼,平静地说:“同一班。”   舒莞有些吃惊,不过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说:“好的。”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一起出门。   往常哪怕是一起去看房,也是约定了时间分头到达。   其实霍永宁也未必在意被人看到,就好像被华晋撞到那次,后来他是怎么解决的,舒莞没有追问,也不关心。她只知道从那次之后,华晋就真的不再来找她了,就像那次她说的,她相信他有能力解决这些烦恼。   真正介意的是舒莞。   她还是有些担心会在机场遇见同学或者同事。霍永宁正在开车,漫不经心看她一眼,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久了,她能摸透他的脾气,于他亦然——他知道她在紧张,尽管很多时候他们相处的模式就是沉默而已。   轻松的沉默,和紧张的沉默,终究是有差别的。   车子停在停车场,会有司机拿备用钥匙取走,两人各自带了行李下车,舒莞跟在他身后走进大厅,许是因为春节临近的原因,机场人很多。   原本是要走贵宾通道,舒莞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低声说:“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来。”   霍永宁脚步顿了顿,回过头去,只看到她脚步匆匆,向不远处一个看上去很学生气质的男生走过去。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那个瞬间,竟然有一丝恼怒。   舒莞这个时候己经顾不上身后的男人有什么想法了,她快步走到王一得面前,笑得略微有些夸张:“晦,这么巧?”   王一得穿着一身运动服,背着双肩包,踞起脚看了看航班信息:“舒莞,你不回家呀?去西泽吗?”   “哦,我今年去西泽过年。”舒莞含糊的回答。   “一个人吗?”王一得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问——他不确定刚才走在她前面的年轻男人是不是她的同伴。   “是啊,家人在那里等我一起度假。”舒莞反问,“你呢?你去哪里?”   “去北京玩。”男生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同学包吃包住。”   舒莞看看时间:“我先去办登机手续了,玩得开心。”   没想到王一得背了包,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那我陪你吧,反正我己经办完了,一起进去吧。”   她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只得一起办了登记手续,又托运了行李,这才排队去安检。   一路上王一得费劲心思和她找话题,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寻摸了个空隙给霍永宁发了条短信:我遇到同学了,一会儿飞机上见。   顺利通过了安检,王一得在前边等她:“你准备出国吗?前段时间你考了GRE,成绩怎么样?”   班上二分之一的同学都会准备出国吧?舒莞单肩背着黑色的铆钉包,摇头说:“不想出去。”   王一得怔了怔;“那你要保研吗?我们这个专业在国内已经顶尖了,你准备留校吗?”   “我申请了提前毕业。”舒莞沉默了一会儿,“会立刻工作。”   “啊?”王一得似乎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你要创业吗?”   “不是,我想留在瑞德。”舒莞把一缕落下的长发夹在耳边,和他一起在座椅上坐下,“我哪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创业啊。”   王一得讷讷的“哦”了一声,良久,仿佛是鼓起勇气,“你真的不考虑出国吗?如果能一起出去,彼此应该可以互相照顾吧?”   对于这个青涩又骄傲的少年来说,这是近乎于表白的一种说法了吧?   舒莞却避开了他的眼神,淡淡地说:“我对出国没有兴趣。”   霍永宁坐在VIP休息室,透过落地玻璃和婆娑的植物绿影,能看到两个年轻学生的身影。   他刚刚从包里拿出ipad,页面还停留在连枷wifi设置上,服务小姐已经十分细心地走过来:“霍先生,这边的密码是……”   她话未说完,霍永宁已经回过神。   处于安全与谨慎的考虑,他从来不会使用公共无线网络,毕竟电脑里的信息太过机密,稍微泄露出一点,或许能掀动股市的风波。   他微微笑了笑:“不用,能不能麻烦你替我拿几本杂志?”   “好的,请稍等。”   服务小姐很快选了几本杂志放在他的右手边,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霍永宁随手拿起了一本,不经意间又转头望向玻璃窗外。   舒莞大概并不知道他能看到她,微笑着正在和同学说话,表情十分温婉。   至于那个小男生,看着她的眼神十分认真,偶尔又带着些许的闪避,看得出来,是喜欢她的。   他不禁饶有兴趣地想,是喜欢她什么呢?   漂亮?聪明?有礼貌?   可他没见过她冷漠自私,咄咄逼人的样子吧?   霍永宁移开了视线,低头开始迅速地翻动手上的杂志,直到贵宾室的服务生通知他可以登机了。   他经过长长的排队人流,径直走向VIP通道,队伍里那个小男生还执著地陪舒莞站着。   直到在商务舱坐下,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身后有了动静。   他回过头,看到她在自己斜后方的位置坐了下来,又抬头对空姐说了声谢谢。   视线相交,舒莞难得有些局促,仿佛想要解释什么,最后却只是讨好地对他笑了笑。   霍永宁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椅,一言未发地看着她。   舒莞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俯身说:“我的位置就在这边。”   “坐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冷漠,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可是一会儿有人上来……”   “担心是你的同学吗?”霍永宁抿起唇角,仿佛是在笑,“当初在香港对我说的那些话,到了现在,你反倒害怕被人知道了?”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深:“……还是说,你只是怕被刚才那个男生知道?”   舒莞秀气的眉毛僵了僵,却没说什么,只是从原先的座位上取了东西,在霍永宁身边坐下了。她低着头在包里找东西,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个普通学生的话,应该会考虑和他这样的男生交往。”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   “阳光,开朗,个子高,篮球打得也好,对喜欢的女生很体贴。我室友根喜欢他。”   “你也是学生。”霍永宁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他的掌心还贴在她脸颊的肌肤上,暖暖的,舒莞微微侧过头,双眸仿佛是此刻夜空中的星星,“霍先生,我可不是普通学生啊。”她嗤笑了一声,“会有铺导员明里暗里想要占普通学生便宜吗?条件是让她拿个优秀毕业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的做派越让人鄙视,才会有人落井下石呀!”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却也很坚定,右手轻轻抓住霍永宁的手,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此刻折射出的却是挑衅般的光芒:“所以,您不必用这种话来刺激我,什么样的东西才是我想要的,我比谁都清楚。”   霍永宁终于还是把手抽开了,微微蹙着眉,阅读灯的光线落下来,他的半张脸隐在暗色中,美人沟也显得十分坚毅。   “你是说,你们学院的老师占你便宜了?”   舒莞拿出了自己惯常戴的mary green眼罩,低声说,“我不至于为了优秀毕业生把自己卖了。”   “所以,你是为了什么……才把自己卖给我呢?”他的眼神深邃。   戴上眼罩之前,她沉思了片刻,像以往每一次那样,甜甜地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呀,霍永宁。”   她靠在宽大的座椅上,歪着头,没有再说话,拉下了眼罩。   柔软的丝绸仿佛把她小小的世界包围起来了,霍永宁看着她弧度柔美的侧脸,他曾经以为这个女孩虚荣到没有底线,可又时不时地觉得,她是有底线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条项链上……大多数时候和他相处,她会戴上他送的珠宝。   仅有那几次,她戴着自己那条链子,会有些不一样。   他忍不住伸出手,掌心触到她侧颈的温度,触感亦是恬静温暖。   舒莞已经睡着了,许是因为怕痒,往旁边蹭了蹭,她穿着一件雪糯软软的兔毛毛衣,看上去真像一团可爱的小茸兔。   空姐拿了毛毯过来,正要替她盖上,霍永宁伸手接了过来,慢慢展开,小心地将她围裹起来。飞机开始起飞了,他调整了一下阅读灯,开始翻看报纸,心底却带了谈淡的期待,这只小白兔亮出獠牙的时候,应该会变得更有趣吧。   到达西泽已经是深夜了。   舒莞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看了看周围,回头望向霍永宁:“这班飞机商务舱只有我们两个吗?”   霍永宁笑了笑不答。   舒莞出了舱门,深夜的海风温暖而咸湿,她脱了兔毛开衫,里边就是一条连衣裙,这样的气温正适宜。机场外停着一辆商务车,或许是同一航班的旅客都没有出来,一大队的出租车闪烁着“空车”的红色亮光,显得有些冷清。   她己经彻底清醒过来,坐在靠窗的位置,开了一半的车窗,好奇地打量外面成排的椰树,以及远处深蓝色的海飘来的浪潮声音。   开了大约四十分钟,绕到了西泽岛的另一边,和之前酒店林立、灯火辉耀的场景不同,这半边的岛屿倏然间沉静下来,一大片沙滩上方是狰狞的山石,而山石中央则是一块平地,车子就在平地上的独幢别墅前停了下来。   有个中年阿姨出来,和司机一起帮忙把行李拿了进去。   舒莞抬头看了眼别墅,很快问:“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我爸妈很喜欢这里的气候,冬天回国的时候会来住上一段时间。”霍永宁和她并肩走上台阶,“不过他们习惯住对面的铂曼。”   “那这里是……”   “很久之前瑞德就买了这一片海滩,因为前岛酒店太多了,这里还算清净。”   舒莞打量了一圈:“所以你在这里建了别墅?”   “铂曼是自家的酒店,他们住的也习惯了。”霍永宁笑了笑,“这里他们的确没来过。”   室内是简约明快的北欧风格,看得出来主人费了些心思,只不过看上去他也是第一次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椰树林在微风中摇摆,他没有回头:“喜欢这里吗?”   舒莞垂下眼眸,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淡淡地说:“霍先生,年末了你怎么这么清闲?”   许是能察觉到她一瞬间的低落,霍永宁顿了顿才回答:“这段时间我最好不要在公司露面。”   阿姨替他们放好了行李,从二楼下来:“热水己经放好了。”   “我先去洗澡了。”   舒莞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了卧房里。   二楼的卧室有三间,每一间都直面大海,她的行李放在床边,推开浴室的门,热水果然已经放好,连同洗手台上的一排精油,以及一个已经插好了吸管的椰子。   或许是因为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劳顿至今,她觉得有些头疼,站在沐浴下简单冲了下,擦干就上床睡了。   霍永宁问她喜不喜欢这里,她强忍着没有开口,那是因为……她不仅不喜欢达里,可以说是非常的厌恶。   可这是金主的选择,她能说什么?   舒莞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想要窒息的感觉,强迫自己睡过去。   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舒莞醒过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远处的海天相接处是淡淡的金色,或许在某一秒,太阳就会跃出海平面。   窗外的露台上放着椅子,遮阳伞还未打开,方便主人随时去那里坐一坐。   舒莞看见前边的海滩某一处已经挤满了人,那些游客订了很早的闹钟,摸黑走上半个岛,只是为了看一眼此刻的日出。可她占据着这样好的位置,却连推开门走上露台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回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去楼下的厨房。   阿姨大概己经起来了,厨房里的豆浆机在工作,她却急迫地想要一杯咖啡,只是找遍了偌大的厨房,连半颗咖啡豆都没找到。   地下室里有些动静,舒莞小跑过去,门是半开的,里边开着灯。   往下是一道台阶,这里是改造成的影音室,巨幅屏幕拉下来,衬得灯光白晃晃的惨淡。   阿姨弯着腰,在沙发边搞清洁。   “阿姨。”   舒莞喊了一声。   阿姨回过头:“醒的这么早呀?饿了吗?”   “阿姨,咖啡粉在哪里?或者有速溶的也可以。”   “咖啡粉在厨房上边的柜子里,你等等啊,我马上来给你弄。”阿姨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你别下来啊,这里有只老鼠。”   舒莞揉了揉眼睛,穿着拖鞋走下楼梯:“抓到老鼠啦?”   “这里闹了半个月老鼠了。”阿姨叹气说,“这不,霍先生要来度假,我前几天在地下室铺满了黏老鼠的纸板,终于黏住了一只,还活着呢。”   她眼看着舒莞走下来,急忙说:“你一个小姑娘别过来看了,恶心,我把它扔出去就行了。”   大概阿姨也是有些害怕,匆匆忙忙地在那块黏鼠板上盖了张报纸,打算弯腰拾起来扔出去。   “等等。”舒莞冷静地说,“用这个没有用,它还是会挣脱出来。”   “啊?那怎么办?”阿姨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报纸下边还在挣扎的影子,“现在就弄死它吗?”   “是啊。”   “我还真不敢。”阿姨搓了搓手,“要不我把它装进塑料袋吧?”   舒莞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一步:“阿姨,给我去拿个纸板吧。”   阿姨匆匆跑到一旁的杂物间,取了块纸板出来。   舒莞伸手接过来,盖在报纸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吱地一声惨叫,有鲜红的液体顺着报纸流到了复古瓷砖的纹路里。   “扔掉吧。”她收回脚,不以为意地对阿姨说。   阿姨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连一句“好”都没说出口。   舒莞倒是一脸轻松的准备往楼上走,一转身,才看见霍永宁靠在楼梯转弯的地方,眸色深沉,显然己经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忽然语塞,其实也没什么事,可他的目光……却冰冷的像是了解了一切。   “霍先生你早。”阿姨打了声招呼,又对舒莞说,“鞋底也沾了血,我去给你换一双。”   舒莞回头一看,果然,身后是一串血脚印。   她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自己去楼上换吧。”   她赤脚踏在地上,尽管西泽的气候十分适宜,可是一大清早的脚掌心还是觉得微凉。她踮着脚,正要跑过他身边,忽然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舒莞连忙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她穿着无袖的睡裙,裸露的肌肤和他不过一层T恤的布料阻隔,他的胸口温暖而坚实。   低沉的声音仿佛有部分透过胸腔共振传过来:“舒莞,你有时候真让我惊讶。”   “什么?”她索性放松地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温温柔柔地笑着,“因为我不怕老鼠吗?”   他没有回答,把她抱到二楼的卧室,扔在了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看到她那一脚踩下去的时候,表情狠戾,没有丝毫犹豫,可现在,那个熟悉的舒莞回来了,长发有些凌乱,又十分松软地落在身后,笑起来有些怯怯的,带着几分娇媚。   哪个是真的她?   海平面上终于日出了,远远传来了一阵围观的欢呼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   舒莞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长发,她知道他还在看着自己,而屋外的阳光已经有些落进来,他的影子修长而挺拔。   顺着那些呼喊声,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我小时候住在孤儿院,在小姨把我领出来之前,四五个孩子挤在一起,住一个大屋。”   霍永宁“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那时候政府经费也有限,条件很差。我们屋子里就有很多老鼠。晚上的时候还会从被子上跑过去。”她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一侧肩胛骨,上边是一块浅浅的伤疤。   霍永宁俯下身,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抚了抚:“被老鼠咬的?”   “一开始我很害怕,我的肩膀上都是血,可是没有人来理我……”她安静地说,“然后我就爬起来开了灯,那只老鼠大概是嚣张惯了,伏在角落,竟然没有跑。”   “被我吵醒的同伴胆子都很小,挤在一起没人出来。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忽然意识到,如果我不杀了它,它还会再咬我,我哭又有什么用呢?”   霍永宁依旧沉默地看着她,她低下了头,头顶那两个小小的旋十分明显,浓密乌黑的长发几乎将她纤细的上身包裹起来。   “然后我就走了狗屎运,一脚踩住了它的尾巴,狠狠心,闭着眼睛,赤脚踩了下去。”   她至今都能想起脚心传来的触感,骨骼碎裂的声音,挣扎的动物光滑的皮毛,以及踩下去后流出的黏稠液体……   那年她八岁。   从此之后,便无所俱了。   “其实之前我连一只手绢做的老鼠玩具都害怕。”舒莞歪着头,低声说,“在那之后,大概是因为老鼠听得懂同伴的惨叫,它们再也没跑进我们的房间来。”   这似乎是这个小姑娘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她过去的事,小时候发生的事,在霍永宁意识到之前,他已经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仿佛是安慰。   阳光很快把这个屋子铺满了,乳白色的家具在金色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清新温柔。   她悄悄侧过一个角度,伸手环住他的腰,犹豫了很我:“你觉得我……让你惊讶吗?”   他“嗯”一声,“偶尔。”   舒莞微微用力抱紧了他:“霍永宁,如果我一直给你新鲜感,能不能让我在你身边更久一些呢?”   他怔了怔。   海风透过窗帘吹进来,他无声地将她推开了一些,淡淡地说:“先去洗个澡吧,然后下来陪我吃早饭。”   舒莞换了衣服下楼,阿姨手脚麻利,起居室的餐桌上已经布置好了。   餐布中央是细颈玻璃瓶,插着新鲜的百合,霍永宁坐在一侧正在喝咖啡,烤好的面包和黄油放在小竹篮里,香肠和煎蛋一人一份。   她在他对面坐下来,默默地喝自己那杯咖啡。   新鲜的空气,苦涩的液体,以及刚才那个淋浴已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了。   “今天有什么打算?”他翻了一页报纸问。   舒莞想了想:“你想干什么,我可以陪你。”   事实证明,住在西泽岛上,他真的纯粹是来度假的,且在白天的时候不需要人陪着。   舒莞乐得轻松,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写论文,查资料,累了再睡一觉,往往醒来的时候己经傍晚,对着海天一线的开阔景致发一会儿呆,阿姨就会喊她下去吃饭了。   这边的海鲜非常新鲜。   舒莞喜欢吃虾,阿姨就煮上一大盆虾,再炒两个素菜,把后院的遮阳伞打开,就在室外吃饭。一般等到六点钟,霍永宁还不回来的话,舒莞就和阿姨两个人吃。   开了一瓶菠萝果啤,舒莞专心致志的开始剥海虾。   大约是相处得熟了,阿姨也会和她聊聊家常的小事,譬如家里正在上大学的女儿不晓得能不能拿奖学金,或者听说过年期间会降温下雨。   舒莞总是笑咪眯的,听得很仔细。然后吃完了饭,帮忙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去楼上换一身衣服,在海边散步慢跑。   这一片,附近都是私家海滩,几乎没有游客。   舒莞沿着环岛公路小跑回来,看见有一对年轻情侣走近这里,隔着巨大的铁门和栏杆,对着别墅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恰好看到霍永宁回来了,迎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你去哪里了?”   他穿着及膝的卡其色休闲裤,戴着墨镜,这些天晒黑了不少,愈发显得带着浅浅美人沟的下颌十分坚毅。   “出去转了转。”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她双目炯炯地看着他,声音有些柔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霍永宁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走吧。”   输入密码,打开铁门,在那两个年轻人诧异的眼光中走了进去,舒莞低头看了看在他臂弯里自己的手,像是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的关系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来海岛度假的情侣,温暖而甜蜜。   阿姨很殷勤的把他们迎进门:“先生,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霍永宁径直往楼上走,“我先去冲个澡,有什么问题一会儿再说。”   他冲完澡出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开着床头的那一盏灯,而落地窗外的对岸,高楼林立的酒店亮着灯,将海岸线衬得深沉静谧。   房间的另一侧,床的对面是书桌,他不是个喜欢把公务带到休假中来的人,这里的功用更多的局限在看书读报上。   门口一个脑袋探进来一半:“我可以进来吗?”   霍永宁点点头。   舒莞抱着电脑和一大堆资料走进来,顺手开了屋里的大灯。她也是刚洗完澡出来,穿着宽松的V领T恤和粉色条纹短裤,头发草草地吹过,半湿不干地披在肩上,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有些忐忑地从那堆资料里抽了一份出来:“我写的初稿。”   霍永宁接过来,坐在单人沙发上,一页页翻阅起来。   舒莞打开电脑,心不在焉地点开文件夹,时不时觑他一眼,完全无心整理数据。   他的左手似乎是无意识地抚着下颌,因为专心致志,微微垂头时,挺直的鼻梁骨似乎劈开了光线的明暗,侧脸的线条分明。   “如果我是你的导师,你猜我给这篇论文几分?”他依旧低着头,声音不轻不重。   “啊?”舒莞一时间还没回过神,呆呆看着他。   “及格分。”霍永宁合上初稿,“你犯了和你的老师一样的错误,把论文写成了小说。”   他的三言两语,的确点出了舒莞自己都心虚的点。   “可是,我写的这个案例,没有很多数据可以查找……”舒莞有些不甘心地辫解了两句。   霍永宁走到她身边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你没找对数据支撑的方法。”   期间阿姨进来过一次,送了水果和咖啡进来,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霍永宁指导舒莞用的网站是她之前从未上过的,她学习新东西的速度倒是很快,快到让霍永宁觉得如果自己是个老师,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学生倒也不错。很多时候他说一句话,她就能顺着往下做,十分省心省力。   舒莞把大纲重新修改完毕,已经是深夜。   “你饿吗?”她伸个懒腰,“我去做宵夜。”   他“嗯”了一声,懒懒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舒莞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眼。屋子里光线明亮,而窗外的海深沉静谧,斑斑点点的星光来自岛的另一边林立的酒店大厦。她忽然想起一年前,维港的夜晚也是这样璀璨,可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冷漠残酷,字字诛心。   现在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随意浏览新闻的年轻男人,在那个时候恐怕很难想象,有一天会和她坐在一起,研究一篇普通的毕业论文到深夜吧?   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霍永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仿佛在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楼下。   他微微的皱眉扬起也很好看,像是饿着肚子的学生。   舒莞连忙转身,快步跑下去了。   阿姨早就睡了,小馄饨是昨天她和阿姨一起包的,在滚水里捞一捞就行。她烫了两包紫菜,又淋上了麻油,赶紧跑上楼。   霍永宁正站在窗边看海岛的夜景,一转身舒莞已经把两碗馄饨放在桌上了。   她并不急着吃,踮起脚,把窗都打开了,他不喜欢房间里有异味,空气清新剂也不行,她端进来的时候才记起里边洒了些醋,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幸好霍永宁没说什么,吃相一如既往的优雅,仿佛这辈子就没有饿的时候。   舒莞吃了两口就停下了,双手抱在胸前:“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   他抬起头,眉骨舒展,许是因热腾腾的汤食,脸颊有些微红:“什么?”   “我一直好奇,如果有一百块钱掉在你面前,你会捡起来吗?”   霍永宁怔了怔,大概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无厘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按照你的身价,捡起一百块钱要花五秒钟,五秒钟你赚的钱远不止一百……”舒莞托着腮,“有人也拿这个问题问过比尔 · 盖茨。”   霍永宁的反应和舒莞想的不一样,他似乎对比尔 · 盖茨的事没兴趣,只说:“按照你的说法,我就不该帮你辅导论文,或者之前的数学题。”他低头看了看腕表,“今天我陪你修改论文花了三个小时十一分。舒小姐,照你的说法,你该给我多少钱?”   舒莞放下勺子,还是追问:“那你捡不捡?”   “检啊。”霍永宁吃完了最后一口,“这是本能。”   “看来有钱没钱,不劳而获都是本能。”舒莞眯眯眼笑起来,“谢谢你帮我解惑。”   她麻利地把碗和勺子收拾好,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问:“在这里还是去我的房间?”   他微微眯起眼睛,浓黑的眸色中蒸腾起一点点的情愫,似乎连声音都瞬间变得低沉起来:“怎么?”   她嫣然一笑:“……就当是赔偿你,帮我修改论文,好吗?”   第二天一早,向来喜欢早起的两人都没起来。   霍永宁一向自律,大概是因为前一晚太放纵了。舒莞是一整晚都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勉强睡过去,最后阳光直射房间,她慢慢醒了。   醒来才发现不像以前那样各睡各的,这一整晚,他一直抱着她,手臂绕过她的后颈,把她放在胸口的位置,一动未动。   舒莞微微仰起头,就能看到他带着美人沟的下颌,目光再往上一些,才是他舒展安静的眉眼。   按理说这个姿势,他不会睡得很舒服吧?舒莞小心地想要挪开他的手,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旋即睁开了眼睛。   醒了就好了。   舒莞松了口气,上臂支撑着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早上好。”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己经灵巧地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正要坐起来,忽然间腰上一紧,身体失去了重心,重新倒回了他身侧。   他好像知道她要挣扎,修长的手指捂住她的嘴巴,声线慵懒:“再躺一会儿。”   好在他不想做别的什么事,舒莞也就侧了身,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倒是真的很快睡着了。   霍永宁低头看她一眼,她睡得很安静,连长而微翘的睫羽都没有丝毫的颤动,脸颊微微鼓起来,这个年纪大概还带了点婴儿肥,让他有冲动想要伸出指尖去戳一戳。   不过霍永宁克制了一下,伸手把薄被子往上拉了拉,拢住她的肩膀,轻轻合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的感觉,他和她分享一张床,这在之前是他无法想象的。   可身边这个沉睡的女孩,她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暴露她的虚伪、自私甚至赤裸裸的野心之后,却又偶尔回到一个孩子似的天真——其实他也能看出来,他替她解开那几道竞赛题的时候,她的笑容比收到珠宝的时候真诚得多。   他忽然间想起前几天她对他说:“如果我一直给你新鲜感,能不能让我在你身边更久一些呢?”他垂下眼眸,静静看着怀里沉睡的女孩,所以……会不会连这些“好奇”都是她一早就谋划好的呢?   他抿着唇,无声的微笑。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女孩真是要带给他越来越多的“惊喜”呢。   真正起床的时候,只能早餐和晚餐一起吃了。   阿姨放下一碗汤,有些紧张地看了霍永宁一眼。   舒莞看了她一眼,笑盈盈地说;“阿姨,你女儿不是回家过年吗?难得回来一次,明天你就回家吧?”   阿姨又惊又喜;“可是明天年三十,年夜饭……”   “你把材料准备好就行了。”她看了霍永宁眼,“我来做可以吗?”   霍水宁淡淡看她一眼。   舒莞就当他默认了,弯着眉眼对阿姨说:“好啦,那就这么定吧。”   阿姨本就在纠结怎么开口,这样一来千恩万谢:“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阿姨转身去了厨房,霍永宁也没看她:“早就付了工资,你知不知通资本家最大的爱好是剥削?”   “你剥削我不就行了……”舒莞嘟囔了一声,“两人世界不好吗?”   他依旧低着头,只是眼里藏着隐约笑意,有再说什么。   舒莞把剩下的碗筷送进厨房,阿姨十分感激地说:“前天还和你说女儿不回来过年,今天就变卦了,要不是你帮我开口,我真不知道怎么和霍先生说。”   “没关系,一家人团聚最重要。”舒莞笑眯眯地说,“霍先生吃的方面不挑剔,我也能搞定。”   阿姨准备好了食材,当天下午就回家去了。舒莞忙着在厨房里做海鲜汤的时候,霍永宁闲闲地靠着沙发看电视,舒莞双手湿漉漉地从厨房出来:“帮我拿下手机。”   他顺手把茶几上的手机递过去,舒莞来不及擦手:“帮我开下免提。”   霍永宁替她开了免提,她捏在手里,礼貌地说了句“你好,哪位”   一个女人在电话那边叫她“莞莞” ,舒莞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湿漉漉地伸出手拿过手机,走进了厨房。   别墅的厨房是敞开式的,舒莞端了刚做好的海鲜汤出来,招呼霍永宁吃饭。   他伸手拿了碗筷,又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观察她的表情,又像是在和她闲聊:“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她“嗯”了一声,垂着头,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家里都有谁?”他依旧漫不经心地问。   “如果你问起我不大乐意说的事,是不是我也能问你同样的呢?”她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语气隐含挑衅。   他唇角勾了笑意:“可以试试。”   “小姨把我带大,刚才她问我回不回家。我宁可一个人在外边度假也不愿意回去,因为她嫁了人,我看不上她选的那个男人,就是这样。”   她的语气很淡漠,仿佛此刻说起的是别人的事。   霍永宁重复了一遍:“看不上?”   “看不起。”她更正了用词,嘴角还噙着冷笑,“她嫁的是个普通水电工,我看不起。”   霍永宁怔了怔,揉揉眉心:“你还真是直接。”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了解吗?”舒莞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我也能问你问题了吗?”   他眉峰轻拧:“你想问什么?”   “韩子乔有男朋友了是吗?”她的声音比起之前更加冷漠清淡,“这就是你躲在这里的原因?”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赤裸裸地和他聊起韩子乔的事,没有丝毫遮。其实理智在提醒她,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韩子乔,或许他们能在这段度假的时间里维持平和温馨,可是显然,他提及她的家人……令她瞬间有些暴躁,忽略了一切克制与冷静。   霍永宁的脸倏然沉了下来,山雨欲来。   舒莞心底有隐约的快意,自顾自地低下头,点开朋友圈,刷开了一张照片,又举起来面对霍永宁:“真想不到,她会找一个外国的男朋友。”   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是韩子乔和一个外国年轻男人的自拍合照,她亲密地靠在男生肩上,而那个男生有着金色灿烂的及肩头发,脸烦消瘦,面部轮廓俊朗如同意大利艺术家刀下的男神塑像。   霍永宁看着那张照片,以及照片后舒莞讥消的眼神,怒气已经难以抑制,只是素来的克制令他没有表现出来:“所以,这两天你都是用这样‘同情’的心情在陪我?”   “哦,那倒不是。”舒莞漫不经心地收起手机,又喝了口汤,“我的朋友圈屏蔽了韩子乔,很多时候我不喜欢看她的朋友圈,你知道,她喜欢发一些小甜点啊,雨天啊,落叶啊,让我觉得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这个世界的真相是血淋淋的残酷,可似乎……韩子乔从来不曾见过那一面。   真让人嫉妒,又鄙夷。   倏尔,她又笑了笑说:“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她对你屏蔽了这些网络社交。你看不到也不奇怪。”   时间似乎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清楚地看到他眼睛内聚起的旋涡渐渐消散,最终静静地站了起来,起身出门离开。   舒莞依旧坐着,把晚饭吃完,收拾完后如常回到自己房间,开始修改论文。   集中精力的时候,似乎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时钟就已经跑了好几圈。   她刚刚点下“保存”键,身后的门就被重重推开了。   只来得及惊呼出声,她就被转过身,抵在书桌上。   舒莞双手掐着他的肩膀,想要用力把他推得更远一些,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了反抗。   霍永宁己经挤到了她的双腿之间,她忽然放弃了挣扎,低低笑了声:“你这是恼羞成怒吗?”   霍永宁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刚才那个瞬间,他几乎看到了踩死老鼠的那个舒莞,尽管她很快用笑把自己掩饰起来,他的眸子如同此刻海上的星光,清冷平静:“我只是觉得,前段时间对你太宽容了。”   这个夜晚,舒莞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和他的粗暴针锋相对,更多时候,她躺着直视天花板,年轻男人英俊的脸忽远忽近。   如果是韩子乔……无论如何,他是舍不得这样对她的吧?   其实她就是那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他会因为“本能”俯身捡起来,可是当理智和情感回来的时候,远在天边的韩子乔才是他一生所系,也是一生所求吧?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酸痛,舒莞微微侧过头,她选了这条路,漫长的黑夜,就只能如此忍受。   结束之后,霍永宁很快去了浴室。   因为本就在她的房间,她反倒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简单穿了件浴袍,走到露台上,双腿还有些酸软,她不得不用手撑住栏杆。这个时候,她十分迫切想要一杯黑咖啡,或者一支烟也不错,舒莞揉揉眉心,仿佛这样就能让困倦消失。   露台的门又被打开了,年轻的男人就在她身后,大约是食饱餍足,拍了拍身边的座椅,“坐。”   “如果你想睡这里的话,我去客厅好了。”她有些生硬地说,转身要走。   他不轻不重扣住她的手腕,依旧是用平静的语气,“坐。”   露台上的椅子是藤制的。舒莞坐下去的时候觉得腰骨硌了一下,痛得她皱了皱眉,只是因为不愿意示弱,低头看着膝盖。   “刘洋申请产假,展锋我打算调他去别的部门。秘书室己经在征询意见,这次会有内部调岗。”他一低头,掌心的都彭打火机嘭的窜出一团小小的火苗,点燃了指尖的那支烟,缓缓地吸了一口。   舒莞默不作声。   很多事她还左右不了他,与其开口,不若等待。   霍永宁轻轻掸了掸烟灰:“公司的合同HR已经让你办了吗?”   “下个月,己经谈好了。”   “办好之后去线上申请吧。”烟雾淡淡缭绕,他的表情亦是模糊不定。   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她的心脏,稍微用力,所有的热血就会涌入脑海——他果然还是兑现了约定,给了她更好的平台。于她而言,这也是仅有次的机会。   舒莞用力咬着唇,才克制住翻涌的情绪,轻轻说了句“好”   他挥了挥手,舒莞知道这是他想一个人待着的意思,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踌躇着停下脚步。   对于霍永宁这样公私分明的人来说,新的关系开始,必然意味着旧关系的结束。   转念一想,不论哪段关系,开始和结束的决定方,都不是她,这样反倒坦然了,舒莞一手扶着门,到底还是转过身:“谢谢你。”   霍永宁没有回应,辛辣苦涩的烟草味中,他不知道把她调到身边是不是做对了。可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聪明果敢,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很喜欢她忽然爆发出来的决气和凶狠。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舒莞。”   “子乔是我从小就想要娶的女孩。那个时候她家住着很多人,每逢过年过节都很热闹,我就在想,要是没有那么多人,只有我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霍永宁微微眯起眼睛,那个时候国内几乎没有这样北欧风格的独幢别墅,他在门前的草坪上仰起头,洋娃娃似的女孩子坐在秋千上,像小公主一样骄傲,黑水晶似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充满了璀璨的好奇。   舒莞垂着头,指甲用力的嵌在坚硬的门上。   他顿了顿:“后来那幢房子着火了,我一直觉得很遗憾。”   “所以,这一幢……和那一幢,修得一模一样是吗?”她微微偏着头,用力眨了眨眼睛,“霍永宁,真感人呐……不知道她知道了,会不会也这样感动。”   她的声音有些异样,霍永宁转过头,借着房间里的灯光,看到她的眼眶微红,仿佛是在强自忍耐什么。   几乎是瞬间,舒莞的表情已然变成毫不掩饰的嘲讽:“我只是替她感动,感动你费尽心机造的房子,最后却带一个包养的女人来度假。”   即便知道这句话一定会激怒她,可舒莞还是脱口而出。   可十分难得的是,这一次他没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哭了?”   她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声音有些嘶哑:“没有。”   她狼狈地转过身,快步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顺手把花洒开到最大掩饰声音——不为什么,只是因为一个人脆弱的时候,并不需要人旁观。 |魑黥。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六章 爱人   不贪恋过年过节的人大多性子比较冷淡。   很巧合的是,凑在一起过年的两个人对这个中国人最重视的节目都是马马虎虎,可有可无的。吃过了饭就各自回屋,以至于岛屿的另一边大蓬大蓬的烟火绽开时,舒莞才像是突然间想起了这是除夕夜。   走到客厅,她打开电视,春晚已经演了一半,以前在家的时候,她总是陪着小姨看春晚,尽管总是一心二用,一边看书或者做题,时不时地看上两眼。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空调,小姨每隔一段时间总记着给她换一个热水袋。其实她对那些小品和歌舞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小姨一个人在客厅坐着太冷清,有些于心不忍。   舒莞坐在沙发上听着熟悉的《难忘今宵》,不知道今年小姨是怎么过的除夕呢?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总比和她在一起好吧?   以前这个时候,小姨总会端上一碗炸的酥脆的年糕,上面撒了白糖,笑眯眯地说:“莞莞又大了一岁,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她都会笑话小姨太老土,什么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至少也得大展宏图啊。   可小姨总是十分认真地说:“什么事都比不上平安顺利,莞莞你现在还不懂。”   她一转头看到窗外的烟花,像一朵盛世牡丹绽开,笔触有收回去,刹那间又成了一片漆黑。舒莞眯起眼睛,所谓的平平安安她真的从未想过,而这一生,能在漆黑永恶之地绽放一瞬,她才会觉得满足吧。   夜宵做的芝麻汤圆,其实霍永宁不太爱吃甜食,这个除夕夜也不过是讨个喜庆的彩头罢了。卧室的门是半掩的,一推就开了,他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舒莞静悄悄地把汤圆放在他桌子上,目光从那些文件上扫过。   霍永宁挂了电话,坐回书桌边,沉声说:“我要韩氏收购卡源之后的财务报表数据分析,一页纸张中体现。”   舒莞太了解霍永宁了,对他而言,近一周的休假已经结束,进入工作状态,在这里或者在淮城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很快说了声“好”,转过身想把汤圆端走,再给他换一杯咖啡。   霍永宁的目光还停在文件上,伸手拦了拦她。   他舀起一颗吃了下去,这才把碗递还给她:“味道不错。”   尽管有些敷衍,还是很有礼貌。   有时候实在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温和绅士的外表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秘书室的同事对他尊敬到近乎恐惧,可每逢节日,他的助手也会替他给她们送上礼物,香水或者巧克力,所以一转头,那些女孩又加入了公司上下花痴他的队伍里,开始对老板的风度赞不绝口。   只不过这些“称赞”,绝对不会发生在他布置任务之后。   霍永宁是个言简意赅的人,尤其是在工作上,他的思路本来就比一般人迅捷快速,三言两语之后所要的结果常常令属下诚惶诚恐,这也是在外人看来名校毕业、能力极强乃至八面玲珑的刘洋这么惧怕向他汇报工作的原因。   手机又一次响了,这一晚上的四次,舒莞从一大堆资料中抬起头,他单手抚着下颌,另一只手轻轻在桌面上敲击,微微蹙着眉,似乎遇到的是难以决定的事,又仿佛完全没听到铃声。良久,铃声戛然而止,舒莞终于忍不住说:“她可能有急事找你。”   霍永宁犀利地看她一眼,舒莞耸耸肩:“你给她设的铃音太特别,不发现也难。”   她倒没想气他,只是觉得时不时地被铃音打断有些无奈,毕竟他要一页A4纸张内体现的数据是要从几沓厚实的材料中筛选出的,而他甚至没有告诉她用途。   时至深夜,对岸的烟火一直陆陆续续的放着,只不过从盛大璀璨转为零零落落,大约那些彻夜狂欢的人都累了。   用便携的打印机把整理了一夜的数据打出来,舒莞放在他桌子上的时候,心情略略有些忐忑。   不过这种忐忑并不像每次刘洋去办公室向他汇报时的“视死如归”,或许是因为曾经在秘书室工作过一段时间,她多少了解他的要求与标准。   霍永宁用铅笔画出了两行数据:“07年韩氏第三季度的利润有增长,为什么没有体现出来?”   舒莞记下来,又疑惑地问:“这些数据是用来说服股东做出收购决定的吧?如果是这样,商品越便宜,他们才会心动吧?”   霍永宁依然仔细地看着她做出的数据,良久,才淡淡抬起头说道:“舒莞,能做到董事的人都不会太过短视。真正目的明确、头脑清晰的人从来不会贪小便宜去买大卖场促销的买一送一,他们只会买自己需要的,避免资金浪费。同理,韩氏如果没有一点盈利能力,只是一个烂摊子,你觉得他们会出手吗?”   舒莞恍然大悟:“那我去修改。”   他把纸张递给他,带着笑意:“不过你做得不错,连我的意图也猜到了。”   她的确是按照他的要求做的,一张A4的纸上信息量不大,简明扼要地列出了韩氏近十年来的盈利状况以及发生了剧变的节点,字体适宜,一目了然。   “霍先生,你打了两个电话,确定年后回淮城要拜访两位董事,以及……你待在这里一星期谁都不联系,正常人应该都猜出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动手了吧?”舒莞晃了晃手里的纸张,眯眯眼笑,“我还有一个问题很想知道答案。”   霍永宁揉了揉眉心:“如果知道我会生气,那不如不问。”   “可是这和公司有关。”舒莞微微笑了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娶了韩子乔,又打算怎么对她家交代呢?”   “公事和私事要分开,这点还需要我教你吗?”他薄唇轻抿,略略有些不耐。   舒莞知道他还没生气,嫣然一笑:“那你让我在你身边工作,算公私不分吗?”   霍永宁没有看她,脱口而出:“我对你的感情远不到影响公事的程度。”   卧室里良久的沉默,久到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正专心致志地对着电脑修改数据。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已经修改好了,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你先去睡吧。”他淡声说,“准备一下,明天可能就回淮海。”   “好。”舒莞很快收拾好电脑,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其实我蛮意外的……你对我竟然会有那么一丝感情,我还以为……我们纯粹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阿姨得知他们傍晚就要离开,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按照惯例,霍永宁封了一个红包给她,阿姨高高兴兴封道了谢,舒莞等阿姨去了厨房,喝着咖啡笑眯眯地问:“霍先生,新年好!”   他一夜未睡,要了Double Espresso(双份浓缩咖啡),揉着眉心说:“想要什么?”   “我没有红包吗?”她用愉快的语气说,“昨晚还加班呢。”   “回去我让人给你的卡提额度。”他淡淡地说,“够吗?”   舒莞“哧”的一声笑了,“我知道自己眼光不错。”   傍晚的飞机,阿姨帮着把行李送到车子的后备箱,依依不舍地对舒莞说:“下次再来。”   舒莞和她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钻进车子里,往机场开去。   “我很难想象,你和家政阿姨的关系会这么融洽?”霍永宁的声音很轻松,依稀还带了些好奇,回头看了一眼,阿姨好像还站在那里。   她伸手拉下隔音板,闭上眼睛,“她舍不得我,是因为女儿回来,我帮她请了假。”她侧头冲霍永宁笑了笑,“可能担心下次你带来的人不会那么好说话吧。”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寻常,霍永宁见过不少天生凉薄的人,却只有她,能把这样的话说得自然而天真。   或许是注意到他还在注视自己,舒莞从夕阳余晖中收回目光,秀挺的鼻尖轻轻皱了皱,仿佛有些怅然:“我说的是实话呀。好心帮她请了假,她又偷偷给女儿打电话,说了一堆以后不要被男人骗啦,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不要被男人包养像我一样啦……你说我还能真心和她亲热吗?”   阳光在她又长又卷的睫毛末梢镀上了一层银粉似的光泽,她依旧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因为在他面前,她从不避讳这些难听的流言蜚语。   这个瞬间,霍永宁竟然无言以对。   安慰或者嘲讽都显得有些多余,因为旁人眼光看到的,就是他们这段畸形却真实的关系——哪怕他们离开淮城千里以外,依旧如此。   淮城的春节十分热闹喜庆。刚出楼就听到了鞭炮炸响的声音,以及空气中淡淡的硫磺味道,舒莞才从数据堆和材料中抽身,站在寒风凛冽的广场口,恍惚间有些不知身处何处。   今天是瑞德休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员工们又回到这里,新的一年,也是循环往复的一年又开始了。对她而言,一切都是崭新的。   她今天比霍永宁早下班,逛了逛商场,买了些上班穿的衬衣,因为是刷他的卡,没有太在意价格,选的都是新款春装。提着纸袋回到他住的公寓,他倒是很难得的回来了,正在打电话。   舒莞放轻了脚步,他己经挂了电话,一转头看到她,眉梢微扬:“去逛街了?”   “是啊。”她淡淡地说,“明天我去新公寓整理一下,后天就能搬过去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下午在办公室,因为对她整理汇总的一份报告不满意,他的态度十分严厉,尽管也没什么人在,可他还是觉得把她骂得眼眶微红。她很快修改了材料,第二份送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无错可挑,想要说什么,她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事后想想,其实倒也不是舒莞的错。毕竟她刚入职,甚至没有和刘洋正式交接过,有些错误难以避免。原本还有些文件没有看完,可是在看到她离开办公室后,他竟然也觉得有些烦躁,索性就回家了。   看到她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或许连霍永宁自己都没意识到,心底仿佛松了口气,声音也比往常温和得多:“随你吧。”   舒莞斟酌了片刻:“下午的事……”   他皱了皱眉,似乎想要打断她,可她已经脱口而出:“……非常抱歉,我还不够专业。其实前天我想和刘洋交接,但是因为公司的认命没有下来,我就想等一等,以后这种低级错误不会再犯。”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舒莞想了想,终究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们的关系……可以到此为止吗?”   霍永宁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又像是词穷,良久,才冷冷地说:“我好像对你说过,我对你的感情远没到公私不分的地步。”   “我知道你没有。”舒莞微微仰起头,微笑的弧度很完美,让人无可挑剔,“可情感是双方的不是吗?我怕我对你的感情……影晌到以后的工作。我不想那样。”顿了顿,她的笑似乎浅了一些,眉心略有些蹙起来,轻声说,“其实想要找替代我的人,对你来说很简单吧?比我好看,脾气比我温顺,又喜欢你的,公司就能找出少……”   她始终小心翼翼地在观察他的神色,语速变得很慢,大约是稍有不对,就会停下来。   可霍永宁始终在倾听着,直到她说完:“你是因为下午的事在对我发脾气?”   或许他始终把她当做是那些爱撒娇,或者凭借着宠爱无法无天的女孩了吧?   舒莞心底叹了口气,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明白,直接说:“我爬土你的床就是为了今天,或者我不想因为两个人见不得光的关系影响到以后。”   她揉揉眉心,有些疲倦地说:“和下午的事没关系,霍先生,我只是很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事业上能帮到你更多。”   她提了衣袋去卧房,身后的年轻男人声音沉沉:“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私下的关系可以中止,工作上希望合作愉快。”   舒莞脚步顿了顿,她太了解他的骄傲了。   她是用尽了手段才把这个深情禁欲的年轻男人拉进了这段畸形的关系里,而在她提出了结束之后,他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成为“舍不得”的那一方呢?   果然,他同意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舒莞也说不清心底浮起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只是抿了抿唇角,从手包里拿出了那张信用卡——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见证和联系。   当然,在还给他之前,她也毫不客气地使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先拿着吧,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霍永宁从她的身边走过,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云淡风轻地说,“不过你要想好了,我对下属的要求很产格。”   舒莞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这话倒是没错。作为床伴,他挺好相处,出手也大方,除了偶尔的喜怒无常,并不算太难伺候。   她无声地比着口型,并未让他看到:“可是,我连你霍永宁的床都爬上了呢,还有什么能难倒我?”   年后瑞德员工论坛热门的话题不多,最热门的一条是技术部的宅男们发起的,说是执行官秘书室发现了美女一枚,求确认身份。   霍永宁的几个秘书集团上下都是知道的,刘洋转岗之后,HR考察了不少候选人。尽管那个位置所要面临的压力很大,可不少人跃跃欲试,最终是集团内部的一名实习生转正成功,令不少人跌破眼镜。   随之而来的舒莞简历大起底,这位P大的学生甚至还没有正式毕业,但是进入瑞德实习己经超过一年时间,甚至第一个岗位就是在秘书室,随即被推荐进国贸部轮岗,现在转回秘书室也是理所应当。   舒莞在承受着集团上下默不作声地考量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多亏了霍永宁过往强硬而公开的工作作风,竟然没有一个人联想到上下级的桃色传闻,只是一致表示“看着这么一个萌妹纸即将被折磨实在伤感了”。   仅仅一个星期之后,这个“萌妹纸”就颠覆了所有人的想法。   一年多前和舒莞共事过的几位同事发现,她不再是之前那个和和气气、有求必应的实习生了。正式入职之后,在工作上她几乎称得上雷厉风行,在她所负责的版块内,一向挑剔的霍永宁竟然从没有打回过她的报告和文件,好几次以不点名的方式表扬了秘书室的效率。原先那些同事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偶尔有些拿不准的材料,都会递给舒莞看一看,而她给出的意见中肯且一针见血。她们修改之后再递交进去,霍永宁基本都能首肯,甚至还能点头夸奖几句。   “舒莞,你怎么猜到霍先生下午会要这份报表呢?”艾琳一边啃着当午饭的三明治,一边用excel赶制数据,一边庆幸地问。   幸亏一大早舒莞从霍永宁办公室出来就对她提点了一句,否则一个小时前才接到电话,无论如何她都来不及把这份资料赶在下午前做出来。   “我猜的。”舒莞耸耸肩,压低声音说,“他不就喜欢这么折腾人吗?”   艾琳笑了一声,往霍永宁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比了个赞的手势。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舒莞也是三明治加橙汁解决的午饭。下午的会她要准备的材料更多,因为大部分材料是她帮助整理,会议也需要她列席,而在正式开始前,她得再检查一遍流程。deadline是一个小时之后的14:30,霍永宁和董事会有一个闭门会议在十二楼召开,并且指定了她做记录。   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足的时候,她也不怎么紧张。就像是以前的期末考试,在考试前她都复习过三轮了,基本上就能心如止水。至于现在工作,无非是“考试”的频率密集了些,强度大了些而已。   手机的闹铃响了起来,她习惯性的给自己的工作时间分段,该去会议室检查了。   舒莞和同事打了声招呼,套了风衣,带上笔记本走向电梯。   正巧电梯门打开,霍永宁跨出电梯,她侧身让在一边,低声问了句:“霍先生好。”   他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快步离开了。   真正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除了工作上的联系,她再也没有去过他的公寓,他自然更不会主动找她。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那条缝隙里年轻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舒莞这才发现自己盯着那个背影失神了很久,猛地回过神,电梯已经到了十二楼。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会议室,行政部正在摆放花饰,调节仪器,每一样她都亲自检查过,然后在自制的表格上划勾,并且在每个可能出现差错的环节备下plan B——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   刚进P大的时候,第一门《商业管理概论》课上,老师就告诉过他们,将来真正踏入职场,或许很多人都会从一个简单的岗位做起,秘书,或者助手。   天之骄子们会发现在课本上学过的那些精妙的案例没有丝毫的用处,他们只要负责一些整理资料、通知传达、会议记录之类的琐事。   有些人可能会无法忍受平凡而选择离开,也有人能抓住这样的机遇——要知道,这个岗位是最能够接触决策核心的那个人。   舒莞至今还记得老师意味深长地问:“你选择做怎样一个秘书呢?”   譬如通知开会,你可以选择用电子邮件发个通知,然后让行政部布置会场,接下去去的时间就上网刷个微博,买件衣服,等着下班。 你也可以选择发通知给与会者,在开会前半小时再提醒一遍,以免有人迟到。调试好设备和PPT,事先将会议的议程和资料发至与会者邮箱,帮助他们了解会议的主题,这样有助于节约时间加快进程。当然,会议完成之后还要跟进落实完成情况,及时向负责人汇报。   老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底下的同学们哗了一声;“这么周到啊?”   “你们以为这是周到吗?一直做到这一步,你也不过是个出色的秘书而已。想要走得更远吗?”老师慢慢地说,“那你必须让每个人都知道,你是多么 的出色,你做的一切,就是大家的典范——尤其,你得让你的上司知道。”   所以,她不再掩藏自己的实力,她需要让办公室的同事知道,她的存在,她的很多做法帮助她们更好地完成霍永宁交代下的任务,甚至,她写下某些工作的参考“流程”,以便她们对照执行,毫无保留。   教科书上经典的“九段秘书”理论,她不遗余力地做到了最好。   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当霍永宁察觉到她的努力与出色时,她就真正地成为了他工作上的助手,不可或缺。   会议开到了五点半,征得霍永宁同意,全程都录音,以便她整理出会议纪要。六点,霍永宁陪同董事们去餐厅用餐,舒莞收拾了材料回到办公室,按照他的习惯,用餐回来他就要看到纪要。   其实会议的内容不复杂,瑞德对韩氏的收购本就是大势所趋,现在无非是在讨论采取哪种方式而己,温和的,还是强硬,甚至是恶意的。   当然,不论是哪种方式,集团上下都对霍永宁开始采取行动感到期待。   舒莞敲完最后一个字,走廊有了动静。   霍永宁带着轻微的酒气推开秘书室的门,室内只有打印机工作的声音,他倚在门边,伸手松了松领带:“还没下班?”   “想等您回来,这份纪要刚完成,没问题的话我就下班了。”舒莞连忙站起来,“喝了酒吗?我给你泡杯茶吧?”   灯光下,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的脸,渐渐往下,是职业套装下纤细又不失凹凸有致的身形,霍永宁忽然觉得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可她分明每天都来上班,每天都向他汇报工作,甚至开会的时候,她都坐在他的身后,不过半米的距离。   是因为酒精放纵了情绪吧?   否则,他怎么会忽然想起彼此对峙挑衅,又针锋相对的那些时刻呢?   霍永宁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几乎是片刻之后,她就拿着材料,和一杯刚刚泡好的绿茶进来了。   “放着吧。”他没有看她。   “霍先生,我酒量不错,下次有应酬的话……可以考虑带我去挡酒。”她的语气仿佛是关心,又像是开玩笑,说完就退了出去。   霍永宁听到她下班离开的声音,端起手边的绿茶,轻轻啜饮了一口。   一根根绿叶在清澈的茶汁中竖起来,入口是清爽甘甜的味道。   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仿佛能预料到他回来的时间,把茶水入口的温度都调整到这么适宜。   他忽然想到曾对她说,这份秘书工作并不好做,他对下属也素来严苛。可他承认,他并没有想到……时至今日,她的表现,堪称完美。   舒莞又一次划掉了韩盛林要求与霍永宁见面的要求,这己经是这几天的第三次了。   时间是上午九点,本该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舒莞却开了小差。   光标在句号后边闪烁了很久,她终于拿起了手机。韩子乔己经很久没有发朋友圈的新消息了,印象中上一条停留在她和男朋友的合影,现在已经删除了,甚至七七八八的之前在欧洲发的都删了——舒莞想了想,发送了一条信息。   “学姐,我已经正式在瑞德工作了,你什么时候回国?”   算了算时差,她未必能第一时间回复,舒莞放下手机,开始专心致志地做霍永宁的行程安排表。   为了配合霍永宁的习惯,现在她几乎把自己也锻炼成了一台精确的闹钟,每天早上九点十五分,行程表就会准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舒莞推门进去的时候,里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一般而言,晚宴的时间地点之类的细节按着惯例做,霍永宁不会过问。不过今天他仔细查看了地点,淡声说:“晚上改成闻波,时间照旧。”   “可是闻波离市区很远,这个时间赶过去怕要堵车……”   “那就提早半小时去吧。”霍永宁沉吟片刻,“让司机去接周行长,从机场直接到那里。”   “好的。”舒莞一一记下来,走到门口的时候,霍永宁喊住她,“晚上你也去。”   舒莞同展锋的目光交错,她点点头说:“好的。”   这己经不是舒莞第一次去饭局。   在这方面,很多沟通的小技巧或者对人的恭迎奉承,她像是与生俱来就会。再加上她年纪小,长得又漂亮,喝酒爽快,在一众中年男人中简直如鱼得水。   至于霍永宁,乐见有这样一个能干又能挡酒的秘书,从未有过阻拦。   上个周末那次是真的喝多了,她连最后怎么走出包厢的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躺在酒店房间里,眼皮浮肿,假睫毛掉了一半,妆容斑驳,像鬼一样站在卫生间镜子前。酒店是瑞德的定点,舒莞退房的时候才知道是展锋签了单,大概霍永宁走之后就把她扔给了他。   舒莞先出的办公室,展锋隔了一会儿才出来。   她正巧拿着马克杯去茶水间倒咖啡,停下脚步,低声说:“上次麻烦你了。”   “上次?”展锋表情有些尴尬。   “我喝了酒应该没吐你一身吧?谢谢你送我去酒店房间。”她半开玩笑。   展锋怔了怔:“其实那天……”   话未说完,办公室隐约有人在喊舒莞的名字,似乎是艾琳,舒莞匆忙折身回去:“下次请你喝咖啡,谢谢了。”   展锋看着她的背影,如果不是一早就认识她,知道她和霍永宁的关系,他会觉得这个秘书是真的出色。可是再加上那层关系,他实在有些诧异,霍永宁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是已经断了吗?否则他大概也不会让她这样周旋在应酬之间,席间明知她出去吐了两次,又撑着回来,依旧若无其事的旁观。   最后宴席散了,他吩咐他去开了房间,等到房卡拿上来的时候,包厢里一片狼藉,舒莞就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递了房卡给霍永宁,识趣的先离开了。   他们如今究竟是什么关系,展锋没有去确认,只知道,或许他们并不像外表看来那样平静罢了。   四点半,舒莞拨内线提醒霍永宁该出发了。   她也稍微准备了一下,刚从位置上站起来,几个同事不约而同地对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这其中艾琳和她关系不错,还递了一瓶旺仔牛奶给她:“喏,喝酒前先垫垫吧。”   她微笑着接过来,说了句谢谢,跟着霍永宁走去走廊。   其实办公室间的钩心斗角也有,短短一个月她从新人变成霍永宁最倚重的秘书,不惹人嫉恨不大可能。况且这个团队里,她们也的确做不到像她这样拼命,自然而然的,她们开始以她为中心了。   舒莞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上还在不断和对方确认时间。打完电话,回头对霍永宁说:“周行长的飞机晚点,现在还没登机。”   今天的交通倒是难得的顺畅,霍永宁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今天一整天都好像怪怪的。   舒莞不得不又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西装外套随意地丢在了一旁,车子里温度适宜,他只穿着一件白衬衣,领口没有系上,袖扣因为反射阳光,那块金属异常得璀璨耀眼。   分明春光柔媚,可他身上的气息,像是寒冬。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霍永宁转过头,眼神微带凛冽。   舒莞连忙转过头,规规矩矩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今天霍永宁宴请的是申发银行来淮城的一行人,车子驶入闻波度假村,服务生领着他们去了包厢。舒莞忙前忙后检查菜单,调整座位,差不多确认完毕才接到了对方的电话,说是登机时间又推迟了。   这么算下来,最快赶到这里也要近八点了。   舒莞俯身在霍永宁耳边说了这个消息,他看了看腕表,轻轻皱了眉。   “您是有别的安排吗?”舒莞立刻低声询问,“需要叫司机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揉揉眉心,说:“不用了,等一等吧。”   结果等了半个多小时,舒莞有些坐不住了。她午饭就没吃,拿了一包饼干垫饥,忙着的时候没感觉,现在闲下来坐着干等,立刻觉得肚子在叫唤。   低头喝了口茶,她靠近霍永宁问:“霍先生你饿了吗?要不让他们先做点吃的过来?”   他睨了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你先去吃点吧,我不饿。”   舒莞也不客气,叫来了服务生,低低吩咐了两句,然后起身去了隔壁服务间。   服务间比起包厢的豪华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当她把门关上的时候,因为笃定客人暂时不会过来,房间里又没有霍永宁在,她觉得分外放松。   食物还没端上来,工作台边放着一包拆开的瓜子,大概是服务生休息时吃的。   舒莞等得着急,手边又没事可干,顺手摸了一把出来。   瓜子这样的小零嘴,她不是不爱吃,可稍不留神就会过度,往常她都敬而远之。可今天竟有些放纵了,直到服务生端了面进来,她才不好意思地笑:“不好意思,吃点瓜子。”   服务生亦是年轻的女孩子,笑笑说:“舒小姐,没关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服务间的门推开了。   舒莞嘴里还有着食物,一抬头,霍永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经意间蹙眉,望向桌面。   一只用瓜子壳拼出来的小兔子,栩栩如生。   “霍先生,是他们到了吗?”她有些狼狈地抹了下嘴巴,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没跟我联系啊……”   “你在吃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端着的碗上。   一碗面条己经吃了大半了,八分熟的荷包蛋被咬开了,暖黄色的蛋汁流出来,十分诱人。   “面条啊。”舒莞有些尴尬,“你……你要来一碗吗?”   “周行长己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已经下飞机,很快就到了。”霍永宁淡淡看她一眼。   她连忙推开了面碗:“现在?”   “先吃完吧。不急。”他顿了顿,转头对服务生说,“再来一份,一样的。”   两个人就在小间里沉默着相对吃面,舒莞吃得快一些,早早放下了碗筷等他,一边试探着问:“我先去看看?”   霍永宁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桌面的瓜子壳上,哂笑了一声,低低地说:“你这个习惯还没改掉。”   “是呢,没人的时候就会发作。”舒莞十分自然的伸手抹掉了瓜子壳,轻声说,“您慢慢吃,我去补下妆。”   他看了看狼藉的桌面,又看看身边的女孩,眼神令她心跳漏跳了一拍。   仿佛……那样温柔地看着,一个眷恋不舍的爱人。   饭局上又是一轮觥筹交错。   往常这是她忠心护主的时候,可今天霍永宁却始终没有让她冲在前边,主动地和几位贵宾喝上了。场面你来我往,她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充当着劝酒、倒酒的角色。   瑞德和申发银行的合作向来密切,接下去的并购涉及的资金数额巨大,看得出来,霍永宁也是不遗余力地在维护这段关系。酒过三巡,近一半的人面红耳赤,舒莞叫来了服务生,安排好客人在闻波的住宿,饭局也到了尾声。   客人们醉醺醺地坐着度假酒店的电动车离开了,舒莞向服务生要了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霍永宁的脸上,低声问:“你还好吗?”   他伸手接过来,“嗯”了一声。   “司机在外边等着,我扶你过去吧,还是也在这里住一晚?”   他一把扯开了热毛巾,秀长的双目因为醉酒,显得异样的明亮。   走到酒店门口,司机连忙下来打开车门,他却看也不看,径直往度假村外走去。   “霍先生!”舒莞有些急了,往常他喝醉了,顶多只是闭着眼睛睡觉而己,今天着实有些反常。   许是被她喊了一声,他想起了什么,重新折回了车的后备箱,打开之后,取了一束百合花出来,似乎是早就预备好的。   舒莞哭笑不得,他是真的醉了吗?   拿着这束花是要去向韩子乔求爱?还是要步行去欧洲?   “霍先生……霍先生……您去哪里啊?”她不得不上前,扯住他的衣角。   夜风之中,他的脚步停下,就站在酒店喷泉的一侧,侧脸清俊,眼神落在那只拉着自己风衣的纤细手指上,低低地开口:“陪我走走。”   “哦。”舒莞冲司机比画了一下,示意他留在这里等着,悄无声息地跟在霍永宁身后。   隔了两三步,依旧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混在夜风之中,,带着几分燥热,也带着几分醺醺然。舒莞盯着他的背影,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如果是醉了,他应该不会这样快速地找到方向吧?   事实证明,他还真是醉了。   因为出了度假村,他就停下了脚步,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   舒莞陪他站了一会儿,听到他喃喃地开口:“是在哪里?”   “你要去哪里?”舒莞小声问,“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吧?”   他微微仰着头,那束花就抱在胸前,表情有几分固执:“百草公墓。”   舒莞心跳微微加快,掏出手机,打开百度地图定位。   离这里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   她辨了辨方向,小心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这边走。”   月明星稀的春夜,在郊区的公路上走走,能嗅到春草的气息,也是件享受的事。他们的脚步不算快,走了十五分钟后,终于看到一块路标,显示“百草公墓”还需折进一条小路,往前走一千米。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霍永宁要把晚宴地点改在这里。   或许他原本就打算好了,饭局结束之后来这里,纪念一个对他来说重要的人?   那束早就准备好的花就是证明。   这个墓地已经有些破败了,“百草公墓”四个字锈迹斑斑,明暗不定的路灯灯光打落下来,更显出几分惨淡。   舒莞停下脚步:“需要陪你进去吗?”   他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眼神很温和:“你怕吗?”   舒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大约是觉得她在口是心非,笑了笑说,“一起吧。”   进了大门,公墓十分开阔,路灯不算很亮,但是足以照清脚下的路,舒莞跟着他,没有再多问一句话。穿过林立的墓碑区,最后他在一大片草地中央驻足,沉默着把那束花放在了地上。   月光清辉落下,他的表情隐匿在一种安静的忧伤之中。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表情,真的不像他啊。   舒莞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她应该继续保持着无声,可是莫名的,她觉得这里的氛围令她窒息,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他在祭奠谁?   如果她开口问的话,他会给出答案吗?   “这……是你的朋友吗?”她的声音有些哑涩。   “妹妹。”出乎意料的,霍永宁开口回答她,“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妹妹?”舒莞忍不住想要冷笑,“你究竟有几个妹妹?”   她的语气分明是在嘲讽,可他没有在意,低低地说:“那么就算朋友吧。”   “她的忌日吗?”   “生日。”霍永宁单手插在口袋里,怔怔地看着那束花,“这个世界上还记得她,记得她生日的……几乎没有了吧。”   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就是如此……当没有人记得一个人存在的时候,她的痕迹才算彻底的在这个世界消失。   舒莞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仿佛波涛翻涌,双拳收拢在身侧,“为什么要我一起来?”   “你怕墓地吗?”霍永宁侧头看了她一眼,今晚他很好说话,语气也十分温和。   她冷冷笑了笑:“墓地有什么可怕?”   “其实是我害怕,所以想找个人一起。”他顿了顿,“别人都不合适,所以拉你来一趟。”   “因为我们之间分享了太多秘密吗?”舒莞抿唇笑了笑,“霍先生,今天的你……很不像你。”   是因为醉了吗?   好像也不是。   今天的霍永宁,更像是刻意地醉了,然后被她撞见这样反常的一面。   他依旧没有生气,淡淡笑起来的时候,美人沟少了几分往日的冷硬:“如果我变得太冷漠,念念或许就不认得我了。”   念念……   仿佛念念不忘,这个名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来,真的带了异样的温柔。   他怀念的那个人,叫念念。   舒莞抬头眺望星空,不知不觉地,伸手去抚摸颈间的珍珠项链,恍惚间回过神,条件反射地把手收了起来。   霍永宁全然没有察觉身边女孩的异样,依旧站在那里,挺直如同修长的雪松。   大约这就是怯懦吧?   外人眼里坚硬而无坚不摧的霍永宁,其实也有弱点。   明知今晚的饭局不能全身而退,一定会喝醉,所以才来这里——因为只有喝醉,才会有勇气啊。   有勇气去面对过去,面对过去那个并非无所不能的自己。   只是过去的时光终究太过久远了……久远到他都忘了很多事,却唯独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孤单了很久,他应该来看一看她。   夜风微凉,他微微侧头看了舒莞一眼。   她出来得急,连风衣都扔在了车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连衣裙,此刻双手抱在胸前,仿佛正陪着他发呆。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拢在她肩上,轻轻压了压:“走吧。”   肩上和身上陡然被暖意包裹起来,他的手臂环在她肩上,带着她往外边走去。   舒莞忽然间觉得这个动作这样的熟悉……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这样从背后环住她的肩——那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种暗示。   真正像是恍如隔世了。   因为他醉了吧?   舒莞远远地看到了度假村亮起的灯光,脱下了西服还给他,低声说:“到了。”   “你今天生日吗?”他有些突兀地问。   “不是,我的生日是十月。”她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原来你吃那碗面,是因为她的生日。”   他没有否认。   车子停在门口,远远看到他们,闪了闪大灯。   “您回哪里?”因为光线刺激,舒莞眯了眯眼睛,声音与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他答非所问:“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   服务生把钥匙递给舒莞,霍永宁己经坐在后座,微微闭着眼睛。   她实在太过了解他,既然今晚这样反常,她索性让司机先离开,免得他事后酒醒想起来不悦。   “霍先生,你去哪里呢?”她又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   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   幸好她还知道他的住处。   这个时间的淮城夜生活刚刚开始,高架桥上车辆倒是少了许多。舒莞一路开得顺畅,进了地下车库,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他的姿势未变,眉宇放松的时候,显得有几分稚气。   舒莞笑了笑,稚气这个词,可真不适合霍永宁啊。   “霍先生,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叫醒他。   他蹙了蹙眉,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侧头,只留给她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舒莞只能弯腰钻进后座,半拖半拉的想把他拉出来。   因为用力过猛,他的脸一下子擦过她的下颌,靠在她的前胸。他惯常用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酒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无可避免的扑面而来。   时间仿佛因此而停滞了。   她微微侧过头,唇角擦过他的额头,长久地停留在眉心。   像是一个隐忍的吻。   他闭着眼睛,似是睡得很熟,可在她低头吻他眉心的时候,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切都归于平静。   她放开他,用力地摇醒他:“霍先生,到了!”   霍永宁睁开眼睛,是熟悉的停车场。   去路迢迢,是因为不知道终点。而来路是那样清晰,因为起点始终在那里。   他微微颔首:“辛苦了。”   大企业间的并购并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   从可行性报告、调研审计到正式立项,一个项目或会耗费数年的时间。这期间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可预知的变动,而各种关系交错,涉及的人就像是蛛网中的某一节点,稍有动作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坐在舒莞如今这个位置,她能接触到人和事自然已经远超一个普通大学生的交际圈。霍永宁出席很多活动,她都伴随在侧。短短一个半月不到,她已经遇到过韩盛林两次了。她不清楚他们之前谈了什么,只知道入座的时候两人面色如常,只是席间两人交流并不多。结束之后她替霍永宁将韩盛林送上车,韩盛林终于记住了她的名字,主动说了句:“舒小姐,下次见。”她不止一次的感慨,如果不是因为霍永宁,她始终只是韩子乔的同学而己。   有一次甚至在饭局上遇到了P大商学院的院长,她介绍说自己是本学院的学生,院长当即转头对助理说:“咱们学院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优秀的学生?”   院长助理倒是认得舒莞,笑眯眯地说:“舒莞啊,院长你不记得了,国家奖学金还是你给她颁奖的呢。”   一来二去,酒桌上气氛热络起来,院长意味深长地看着舒莞:“以后要多回学校联系啊。”   结果请假参加毕业论文答辩,在院办遇到院长,当着许多学生老师的面,院长把她叫到了办公室,聊了近半个小时。   傍晚回办公室加班,接到了杜磊的电话,说是她被评为“优秀毕业生”,因为补材料时间比较紧急,最好晚上能把几份表格填完给他。   舒莞当然不至于妄自菲薄到觉得自己配不上“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却也知道,如果没有霍永宁,她只能按照学校规定来,打不开这个格局,也拿不到这个荣誉。   院长当然不会借着小秘书的关系讨好霍永宁,只是想让人知道在自己的任期内,学院和瑞德的就业合作十分成功。   归根到底,始终是因为他的关系,她才能站得更高,让更多的人看见。   这大概就是权势的力量。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品尝到了其中的一点甜头就再也不肯放开手,哪怕自此良心尽泯也在所不惜吧?   转眼到了六月,这半年时间她尽可能地压缩了在校的时间,全部精力设入在工作上,只是毕业典礼却不能推脱了。作为优秀毕业生,她会作为代表,上台由校长亲自拨穗、颁发毕业证。   毕业典礼是周六,本来是休息时间。   不过即便是周末,有时候霍永宁还是会出差或者联系会议,迄今为止,加班费都己经收到十分客观的一大笔。舒莞下班之前特意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之后推门进去,霍永宁仰头靠在宽大的皮椅上闭目养神。   “吃晚饭了吗?”她柔声问,“要不要让餐厅送份粥上来?”   他依旧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的地方轻轻揉了揉:“不用。”   “明天我想请一天假,如果有事的话就找艾琳吧,我都交代好了。”舒莞轻声说,“学校毕业典礼,必须参加。”   他慢慢睁开眼睛。   “毕业了吗?”霍永宁顿了顿,“毕业典礼有亲人参加吗?”   舒莞皱了皱眉,强忍住不耐烦,有些生硬的说:“没有。”   他专注地看着她,黑眸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良久,才转开目光,淡淡地说:“去吧。”   一个多月没有回学校,P大的大门边己经拉起了一条条的横幅,欢送毕业生离校。   舒莞在门下驻足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自己连学士服都没穿过。   仿佛在别人看来是再重要不过的一件人生大事,于她而言,悄无声息地就走到了这一步。   她接到的通知是直接到大礼堂的,因为要上台领奖,所以得熟悉下典礼的流程。   大礼堂她十分熟悉,大一的时候加入文娱部参加各种演出,都是在后台做准备。此刻工作人员忙得团团转,她犹豫着要不要给杜磊打个电话,远处王一得匆匆跑过来,把一个装衣服的袋子递给她:“舒莞,快换衣服,我带你去休息室。”   “你怎么来了?”舒莞有些错愕。   他抓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反正我也没事啊,昨天听到杜老师在找人,就自告奋勇的来了。”   即便是最小号的学士服,她穿上去还是大得像古代的袍子。届届学生穿过后传下来,尤其是这些衣服是一届届学生穿过后传下来,多少有些异味,幸好只要穿一个上午就好,舒莞对着镜子仔细戴上学士帽,又理了理头发,走出了卫生间。   王一得带她去找学院老师,一边和她聊起最近学校发生的事。   “……难怪你要提前毕业,听说那天学院开会,院长把你狠狠地表扬了。”   舒莞抿唇笑了笑,院长哪里是看中她,分明是看重她背后的那层关系而已。   “对了,你还没拍毕业照吧?”王一得十分热情地举起手里的相机,“来,这里拍一张吧?”   她有些无奈地站了站,在他摁下快门之后,匆忙地喊停:“差不多了。”   “杜老师,舒莞到了!”王一得远远地冲杜磊挥了挥手。   “舒莞到了啊,来,赶紧准备一下,一会儿你坐那个位置……”杜磊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舒莞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如今在杜磊眼睛里,己经找不到之前猥琐的眼神了。他俨然是一个好老师,关切地询问她准备好没有,偶尔目光对视,有些心虚,但也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走到一个高度,之前的觊觎会变成仰望,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实力而己。   舒莞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里边乱哄哄的,她坐第二排,方便上台。   左手边是家长区,父母们时不时地喊着自己孩子,示意他们看过来,手里瑞着的相机亮成一片。舒莞很快转开了目光,王一得弯着腰过来,递了瓶水给她,又问:“你爸爸妈妈来了吗?一会儿要不要帮你们拍照?”   她摇了摇头:“他们都很忙。”   “哦,那我先过去啦。”   舒莞低着头,辗转把玩手机,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经常不接她电话——小姨隔天就会给她发短信,说说她的近况,可她总也不回。   如果邀请她来参加毕业典礼,她应该会高兴得哭出来吧……她有些出神地想着,小姨就是太容易感动——可是不行呐,现在她不能让她现在淮城。   所以,终究还是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台上的领导陆续入座,礼乐停止,大礼堂安静下来。毕业典礼的流程无非是校长讲话、毕业生代表讲话,舒莞低着头给艾琳发短信:霍先生找你了吗?   艾琳很快地回:他说今天没什么事,不用去公司。   这样也好,她坐在这里也不用记挂着公司里的事。   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就有工作人员在走道那边轻声催促:“排队出来,马上就轮到你们了。”   她刚刚弯腰站起来,视线往旁边一掠,见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白色T恤和卡其色的便裤,鸭舌帽……或许别人极少见过这样子的霍永宁,可在西泽的时候,他每天都是这样的打扮。   是霍永宁?   舒莞急切间转过身,再往那个角落想要确认的时候,却只看到工作人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天围着他工作,连幻觉都出现了吗?   很多事情上她对自己都有着自信,那些自信是来自对自己的清醒认识,在她的认知里,当然不包括霍永宁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这件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是真的认错了吧?   接下来是拨穗,颁发毕业证书,合影……   台下的闪光灯亮成一片,舒莞控制着嘴角的微笑,直到工作人员把她带下前台。   她拿出手机,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就拨出了霍永宁的电话。   此时霍永宁走在林荫道上,看了眼手机号码,却没有立刻接起来。   车子停在校门口附近的停车场,他走过去还有半分钟的时间,却已经看到有几个男生围着指点拍照,他停下脚步接起来。   “霍先生……”电话那边似乎有些刻意压低声音。   他手中把玩着钥匙,“嗯”了一声。   “你现在在哪里?”她小心地问,“艾琳说你取消了行程……”   “是,有些头疼,在家休息。”车内开了蓝牙,霍永宁缓缓驶出了P大,“毕业典礼结束了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如释重负:“快结束了,那你好好休息吧。”   霍永宁正要挂上电话,舒莞的声音有些踌躇:“霍先生,你最近有韩子乔的消息吗?”   他皱了皱眉,不置可否:“怎么?”   “她……”她仿佛张口结舌了数秒,“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电话挂断了。   P大不远处就是高架入口,这个时节天气有几分潮热,车内的冷气已经开到十分强劲,可身体感觉并不舒适,仿佛还有些焦躁。   刚才在大礼堂,舒莞回过头,朝他的方向看过一眼。他下意识地闪身,应该没让她再看到。难得没有给自己加压的周末,一大早开车去打球,却莫名其妙地在一个路口拐弯到了学校。甚至停车的时候还在有意无意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只是闲着没事干罢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也想过要正式来参加韩子乔的毕业典礼,结果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一年的时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这段时间韩盛林私下同他有过很多次接触,有意无意地提起过子乔。话里话外是让他放心,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子乔年纪又小,个性有些倔强,他也是一直能包容的。   只是现在彼此的立场有些微妙。   公司内部对韩氏的收购计划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错过了开局,想要再阻止就困难了。他本以为韩盛林对此事的反应会非常的强硬,但是现在看起来,他更像接受了大趋势的走向,私下依旧在对霍永宁示好。   手机又是嘀的一声,显示一条新的文本信息。   霍永宁脑海中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划过,之前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置之脑后了。   如果是在以前,她毕业了应该会和他一起庆祝,就像是那次数学竞赛获奖一样。那么这一次……   他滑开手机,短信是钟楠发来的,韩子乔下午的航班到淮城机场,他们夫妇俩不在,请他帮忙接机。   韩子乔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起了淡淡一层薄怒。   看来舒莞是知道什么的,否则刚才在电话里就不会吞吞吐吐的。可更令他恼怒的是,他竟然在期待和她的私下接触。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思绪转到韩子乔身上,这次她回来,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愿,还是父母的压力。   他的生活里韩子乔的影子越来越淡,一开始是因为她的抗拒,而他这样的人,又做不到放下一切骄傲和自尊,久而久之,似乎也就这样了。   很古怪,那种想要和韩子乔在一起的、迫切而强烈的欲望,这段时间他极少再想起来。   反倒是深夜,难以入眠的时候会想起来,那几次舒莞在身边,他睡得很沉。   或许是因为睡前“运动”了,也或许是因为她选择的那种香水带着安眠的功能。   而她大概是不会知道,这几个月一改之前的做派,开始勤勤恳恳给他当秘书,偶尔有几次她拿着文件离开的时候,他沉静的表情并不是在思索,只是有些放空,回想起那段畸形的关系,她对自己百依百顺,却又针锋相对。这个年轻的女孩对他而言,仿佛是一种鸦片,她来历不明,而他明知有害,却好像己经有些上瘾。   舒莞……又是舒莞。   霍永宁深吸了一口气,车况信息提醒,这个时间段去机场的高速道路通畅,他在路口转弯,索性掉头直奔机场而去。   毕业典礼结束,舒莞把毕业证学位证塞进包里,这个时间赶去机场,还能在那边吃上一顿午饭。她正打算在门口叫出租车,一辆跑车停了下来。   驾驶上的年轻人有几分面熟,舒莞落落大方地笑了起来:“孙总?”   孙辰是某次舒莞陪着霍永宁去分公司视察时,由分公司的经理介绍认识的。   三十歹,风度翩翩,国外名校毕业,尤其是金融圈新贵这个头衔,令他几乎和淮场面的许富豪们有些往来交情,其中自然包括霍永宁这样无法令人忽视的人物。   “舒小姐去哪儿?”孙辰绅士范儿十足地下车,这个男人穿着淡蓝色衬衣和白色便裤,裤脚还卷了几折,踏着一双tod's的平底鞋,桃花眼有些勾人。不过在舒莞看来,习惯了和霍永宁接触,就觉得他未免有些不稳重。   “我去机场。”舒莞笑眯眯地说,“孙总来这里有事吗?”   “送女朋友回来。”孙辰毫不避讳地说起在外过夜的事,“你去哪里?”   “机场。”   “来,别客气,我送你过去。”他拉开小跑的车门,“上午我也没什么事。”   舒莞也真不和他客气,坐车里闲聊:“你女朋友是我校友呀?”   “大一的,是你学妹吧?”孙辰落下半截车窗,城市的风微微吹进来,他悠闲地把着方向盘,“去机场接霍总?”   “霍总需要我去接吗?”舒莞失笑,“去接个朋友。”   “对了,前段时间你们收购韩氏的计划顺利吗?”孙辰貌似不经意地开口。   舒莞淡淡看他一眼,他是金融圈的,身份敏感,如果不谨慎些,随口一个信息,他就能听出不少门道来。   “孙总,你也知道,很多事我接触不到。”她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失望,笑得很淡定。   孙辰也识趣,不再提这个,一路顺畅无阻地到了机场,舒莞下车之前,孙辰挑了挑眉梢:“舒小姐周三晚上有时间吗?我知道城西有家川菜馆的口味不错。”   如果她没记错,就在十五分钟前,他还和她聊起了那个大一的小女友。不过,或许在有些人眼中,“女友”是很轻飘飘的名词吧。   大约是因为天气,舒莞脸颊微红,看在外人眼里,或许还有些羞涩的意味,孙辰嘴角的笑也愈发的笃定和自信。果然,她踌躇了片刻:“如果不加班的话……”   “加班我也可以等你啊。”孙辰笑着说,“那就说定了,周三见。”   舒莞和他道别,一转过身,立刻换了表情。孙辰应该自以为十分擅长泡妞吧……可他不知道,这回他要泡的妞,本身就称得上个中高手吧。   候机厅人潮涌动,还有半个小时航班会准点到达。   霍永宁坐在二楼的落地窗边,无意间看到一楼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显然,她和他接的是同一个人。   表情蓦然间有些冷淡下来,霍永宁想都未想,拨通了舒莞的电话。   “你在哪里?”   “我……毕业典礼结束了。”   她回答得很有技巧,不过以霍永宁的眼光来看,这也是拖延时间,能争取到更多思考的余地。他冷冷笑了笑:“那回公司吧。”   “现在吗?”她犹豫了下,“我下午两点之前到行吗?”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愈发谈漠。   “机场。”她终于咬咬牙说,“我在接一个朋友。”   他不怒反笑:“这么巧?我也在机场,现在上来吧,二楼。”   如愿以偿地看到她有些慌乱地抬头四处张望,并最终确认了他的位置,霍永宁安静地挂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舒莞有些焦灼地直直走到他面前。   难得她比他高的角度,看得见他的衣领和后颈,舒莞深吸了口气,换上甜美的笑:“霍先生你吃饭了吗?”   他连头都没抬,忽略她一切废话:“接谁?”   舒莞噎了噎,其实她并不怕霍永宁发脾气,有时候只是害怕他突如其来的冷漠,会有一瞬间令她不知所措。   她想了想,在他面前坐下来,叫来了服务生,点了份炒饭,这才抬头看他:“你没必要冲我发脾气。是谁关照我来这里,又不要告诉你的,你猜不出来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同他说话了,这几个月的时间,她对他的态度,就是规规矩矩的下属对待上司,这样的挑衅是第一次。霍永宁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交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怒气已经消散了,反而饶有兴致,仿佛在等她还会说什么。   冬阴功炒饭照例有些辣,但也刺激人的食欲。   他既然沉默,舒莞也懒得等他回答,大口大口地吃了半份,才拿纸巾擦了擦嘴:“既然你来,那没我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她伸手叫来了服务生,霍永宁看着她镇定自若的表情,一边递了张卡给服务生:“你吃饱了吗?”   “饱了。”她心安理得地看他付钱,好心地说,“那一起下去吧。”   “既然她让你来接,那就一起吧。”他冷冷地说,“你也不算白来一趟。”   舒莞有些目瞪口呆,他倒是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顺手指了指放在一侧的纸袋,示意她拿上。   这是又把自己当成了秘书吗?   舒莞看了眼那个纸袋,小捧精致的花,以及白巧克力。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动作滞了滞,霍永宁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匆忙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电动扶梯上,霍永宁一低头,看到彼此的影子交错,这个疑惑他在心底沉浮很久了:“舒莞。”   她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还有些不安,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啊?”   “你不喜欢子乔。为什么和她走那么近?”   透过穹顶的玻璃,阳光辗转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最终转为沉静。   “人脉啊,我需要那个东西。”她笑了笑说,“她是韩家最宝贝的女儿,也可能是你的妻子,我不喜欢她,可我必须和她成为好朋友。”   霍永宁沉吟了片刻,似乎觉得这个答案可以接受:“你不怕我限制你……和她接触?”   “你凭什么呢?”舒莞笑得时候一低头,后颈的曲线美好洁白,如同天鹅,“你这样对我,不怕我告诉学姐我和你的事吗?”   出乎意料地,他定定看了她一眼,很快地说:“其实你不必这样委曲求全,你要的那些我全都可以给你,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一颗心跳动的速度在不断地加快,明知他给出的或许是个陷阱,可她还是问“什么?”   自动扶梯到了一楼,他一手插着口袋,微微仰着头,意态悠闲地说:“收起你那些伪装,我要一个真实的你。”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他停下脚步,她的表情有些恍惚,可面对他的时候却敛起那些表情,仿佛还带着好奇:“霍先生,我对你还不够真实吗?”   航班准点到达,乘客们拖着箱子渐渐走出来。   那么多人中,韩子乔的身影纤细修长,依旧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舒莞瞥了一眼,停下脚步,和他面对面地站着,“上一次你给了我钱,和一个机会……这次呢?你能给我什么?”   他一样看到了韩子乔,这个女孩的外表并不艳丽、清清淡谈的,却很脱俗。   很多年的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的妻子应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他忽然有些梳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韩子乔越走越近,舒莞眼中的嘲讽也越来越浓烈,她把纸袋里的花拿出来,递在他手中,低声说:“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她转身,向韩子乔的方向走去,而身后有人拉住她的手腕,迫得她不得不回头。   他的双眸深沉如海:“你想要的那些,我也可以试着给你。”   这个回答……讶异之色一闪而过,舒莞依旧笑着,只是嘲讽之意退去了,和他一样,眸色出奇的黑沉:“霍先生,这样逗我好玩吗?”   她挣了挣,从他的手中重获自由,冲远处的韩子乔招了招手:“师姐!”   说不失望是假的,霍永宁站在她身后,淡淡地说:“你不用立刻回答我——但这件事,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她的身影似乎僵了僵,但恍若未闻,己经跑上前去,异常热烈地和韩子乔抱在了一起。   对于两个人同时出现,韩子乔并没有表现得太过不悦。   一看舒莞尴尬的表情,再联想到她如今的工作,韩子乔就明白自己回来这件事是瞒不过霍永宁的。她安慰地拍了拍舒莞的肩膀,转身对霍永宁说:“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因为半年多前他去欧洲看她,她根本不愿意见他。   霍永宁笑了笑:“阿姨让我来接你的。”   舒莞识趣地走在后边,有意没有去看他们的背景,不防前边的女生停下脚步。转身说:“舒莞,今天你毕业吧?”她从手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袋,“喏,这是送你的礼物。”   舒莞拆开纸袋,里边是一小套精油。   “我自己炼的,纯天然。”韩子乔歪了歪头,长发落在胸前,“花了很长时间呢。”   说起来,她比她大两岁,可这样活泼而带着天真的动作,她做出来丝毫不违和,反倒让人觉得可亲可爱。   “谢谢啦,我可能会舍不得用的。”舒莞和她说话的时候,有意回避霍永宁的目光,伸手过去,“霍先生,我来开车吧?”   霍永宁淡淡看她一眼:“你先走吧。”   “哎——”韩子乔还想叫住她,舒莞却己经退开了两三步,笑眯眯地冲他们摆摆手,“那我先回去啦。学姐,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约啊。”   舒莞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霍永宁认真看了韩子乔一眼,微微笑着说:“刚才有一瞬间,我以为你会发脾气。”   的确是有那么一瞬间,韩子乔觉得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任意地处置她的生活,仿佛她是他志在必得的一样物品。就像自以为好心地为她安排毕业舞会,可她却丝毫不觉得感激,反倒充满了厌恶。   她皱了皱眉:“舒莞先走也好,我想和你谈谈。”   到了停车场,把行李放置好,霍永宁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着她坐了进去。   他却没有急着上车,六月的阳光晒得手臂微微发烫,从见到她到现在,他梳理了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雀跃起伏,甚至,比不上刚才见到舒莞的半惊半怒。   他不得不揉一揉眉心,绕回另一侧坐了进去。   “我一直想和你谈谈,我们订婚的事。”韩子乔的右手扣在安全带上,显然,她的心情并不如外表这么平和。   “你妈妈和我提到过几次。”他不置可否,斜睨了她一眼,“韩子乔,双方有这个意思大概是从你高中就开始了。到今天,你终于愿意和我谈了?”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对着他总是没有好脸色的女孩,这次态度却十分温柔。她看着前方的车流,白暂的小脸上有些微红:“如果能嫁给你,我一直相信你会是完美的丈夫。”   “是吗?谢谢。”他略有些目嘲地笑了笑,却蓦然想起了之前的一年多,他是用一种怎样游戏的心态在和舒莞相处,一时间心情错综复杂。   “你这样的家世、人品,和对我付出的耐心,你真以为我不会心动吗?”   “所以呢?你是为了考验我?”霍永宁皱了皱眉,下颌上的美人沟略显深刻。   “不是,我只是一直不确定,你想要娶我,或者娶一段回忆而已。”   霍永宁紧抿着唇,良久,哑声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可以找一家咖啡店吗?”她委婉地说。   车子一个急转弯,掉头出了高架口,底下一幢商务楼的一楼星巴克,因为是周末休息,店里反倒没有太多来喝下午茶的白领,店面冷冷清清。   霍永宁递了一杯拿铁给她,韩子乔坐在临窗的卡座上,喝了一小口:“我在欧洲的时候听过讲座,说是幼时失读症的患者,如果治愈之后,往往能比普通人更有成就。”   他低着头,视线注视着那个绿色美人鱼的商标,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是吗?”   “可那个时候我嘲笑过你……大概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被爸妈捧在掌心,都很骄傲,我不能理解你都上学了,为什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所以后来我父母把我送去了国外,欧洲对于发展性失读症的治疗已经非常完善。”他看上去已经不介怀了,“调整了两年之后,我就能和普通孩子一样阅读上学了。”   “那个时候不嘲笑你,还能捧着童话书给你讲故事的,只有念念。”韩子乔轻声说,“所以你最喜欢她,不是吗?”   霍永宁拿起纸杯,温热的液体从舌尖流入胃部,微苦的味觉她有些清醒,那些画面难以克制浮现出来,他不得不抬起头,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身:“子乔,你到底想说什么?念念早就不在了,你和我都清楚。”   “她是不在了,可某种程度上,她一直都在……”韩子乔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指尖轻轻摩挲着外包装,“从小到大你送了我多少白巧克力?难道你没发现其实我不爱吃吗?真正喜欢吃的是念念……她那时候蛀牙,阿姨不让她多吃,所以每次她都求我多要两块,再带给她。”   她轻轻把那块巧克力扔在桌上:“你是真的记错了,还是……有意把那段回忆嫁接到我身上了呢?”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怔忡的年轻男人,其实这些话,几年前她就想开口了。   之所以沉默的忍受,或许是因为父母的压力,又或者是因为那份享受的虚荣,以及……她不忍心拆穿他心底的梦。   “是为了你的男朋友吗?”霍永宁的声音十分清淡,“所以打算让我死心?”   “不是,我和他分手了。”韩子乔轻声说,“我只是想,如果你还是要和我结婚,我应该说出来,免得以后……后悔的是你。”   他霍然站起,脸色一点点地变得铁青:“韩子乔,真的是因为我太喜欢你,所以你才这样和我说话吗?”   “如果是这样,我会觉得很好……”韩子乔垂下眼眸,长睫在午后温热的光线中,仿佛闪烁着光亮,“我只是很担心,我依仗的,是你对另一个女孩的感情。”   从淮城机场这一站上地铁,车厢里位置十分富余。   舒莞靠着角落坐下来,这才发现那袋给韩子乔准备的巧克力她没拿,又塞回了自己手里。   又是这个牌子……她拆了一块,咬在嘴里。   很多年过去了,味道并没有改变。   可惜,小时候喜欢吃甜的,长大了就未必。   车厢的冷气缓缓地扫过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舒莞靠着有些冰冷的栏杆,长发滑到了胸前,一时间有些昏昏欲睡。一早上都在毕业典礼上坐着,又赶到机场接人,还得应付喜怒无常的老板,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精力,微微转了转舌尖,那种甜味熟悉而慵懒,一时间无力抗拒翻涌而来的睡意,沉沉闭上了眼睛。   大约是本能,舒莞十分准点的在下站前睁开眼睛,列车己经变得非常拥挤,她好不容易挤下车,走出地铁站,再穿过马路就是瑞德的大楼。   这个时间大楼里没什么人,经过楼下的咖啡店,她下意识地去刚钱包,却摸到包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里边的钱边不翼而飞。   一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咖啡店的店员都觉得她脸色异常,小心地问:“小姐,你怎么了?”   幸而还有零钱包。   她镇定地要了一杯拿铁,背着被划了一个大口子的包回到办公室,脑子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没来由的紧张,却又要强迫自己冷睁下来,盘点损失。   钱倒是无所谓,麻烦的是装着两张信用卡,以及公寓的房卡。   她拉开抽屉,办公室里有一张备用的房卡,放回口袋之后,找了银行电话开始挂失信用卡。所幸两张还没被盗用,按部就班地走完程序,客服小姐的声音十分甜美:“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她脱口而出:“帮我把这张注销了吧。”   “这张是副卡,需要主卡持有人的相关信息……”   她是敬业的秘书,对老板的信息了如指掌,昏昏沉沉地核对完信息,挂上电话。舒莞捂着额头呆坐了一会儿,一转头,霍永宁站在办公室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回来了?”舒莞连忙站起来,“学姐到家了?”   他的眸色隐约有些复杂错综,也没回答,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霍先生……”她追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那张卡我已经注销了。”   霍永宁脚步顿了顿:“随便你。”   “巧克力她没拿走……”她弯腰打算把纸袋还给他。   他却折过身,大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淡粉似的唇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有完没完?”   “我……”她愣愣看着他的眼睛,下一秒,他己经俯身下来,吻上了她的唇,许是猜到她会挣扎,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力气大到她无法挣扎。   多久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   他闭了闭眼睛没有再去心算,刚才那个瞬间,他只是不耐烦到想去堵住她的嘴而已。   可真的吻上去,他才发现,这样的触感,他心底是一直怀念的……所以越吻越深,越吻,越无法放手。直到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却依旧暧昧地在她唇上舔了舔,他直起身,一言未发地离开,再也没多看她一眼。   舒莞依旧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又是被逼疯了吗……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嘴唇,苦笑,顺手打开了电脑,又拨通了内线。   隔了一会儿,霍永宁才接起来,还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今天中午取消的饭局安排在明晚可以吗?还有原本两点的会……”   “你看着安排就好了。”他冷冷地打断她,挂了电话。   “喂——”   他这样不由分说地发脾气似乎是第一次,可她心里并不怎么生气,没来由地觉得,这个时候的霍永宁,更像是一个耍任性的孩子。   可这突如其来的脾气,究竟是因为韩子乔又拒绝了他,还是……因为自己的拒绝呢?她懒得仔细想下去,稍微加了会儿班,调整了下周的行程,给他发送了一份就准备下班。   他还在办公室没走,她也没打算和他打招呼,关了空调和灯,提着那个破了一半的包回家。两居室的公寓里被直射的阳光烘烤得有些燥热,她顺手把东西扔在沙发上,就进浴室去洗澡。   刚刚关上门,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怕热,每天出门前她都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可刚才……窗帘是半开的。倒是浴室的门是敞开的,而她确认,今早赶去学校之前,因为洗过澡,卫生间开着排风扇,湿气很重,她折回去把门关上了。   还有人在这里吗?   一定是钱包里还收着快递的签收单,上边有家庭地址。   她连忙把门反锁上,拿起了电话——冥冥中她似乎应该感谢霍永宁的严格和挑剔,因为怕漏接电话,哪怕是在洗澡,她也会把手机带进浴室。   似乎随时会有人进来,她拨出电话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屋子里很安静,又或许是太过紧张,隐约能听到外边的脚步声,漫长的等待之后,听到对方一句清淡的“喂”,舒莞几乎要哭出来:“霍永宁,我家里好像有小偷。”   “你在哪里?”他很快问,“你没事吗?”   “我在卫生间,他可能在外边……”舒莞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   “把门反锁上,打电话报警。”   他的电话己经挂了,只剩下忙音。   凉意从头顶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舒莞怔了片刻,是啊,她怎么会想起来给他打电话呢?她深吸了口气,一遍遍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拨了110。   接线员向她保证十分钟内片区的警员就会赶到,让她不要紧张,确定门反锁之后安静地等待。她又拨了电话给物业,不敢多说话,只简单说了情况,一边伸手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镜子里脸色惨白,衬得锁骨那里的一粒珍珠十分的显眼。   她缩在角落,手里仅有的武器是一瓶辣椒水的喷雾,该做的既然已经做了,如果最终的结果还是很糟糕,她也无话可说。   近乎恐怖的安静持续了没多久,舒莞觉得这个小小空间四壁都在向自己压迫而来,几乎难以呼吸,大脑缺氧一般,难以克制地在瑟瑟发抖。   门外隐约有人走过,碰倒了椅子的声音。   她愈发觉得有人在,缩在角落一动都不动。   有人敲门,大声地喊:“业主在里边吗?”   她依旧不放心,隔着门板确认了电话,终于把门打开了。   保安也是惊魂未定,说上来的时候门是半开着的,显然,刚才小偷藏在了卧室里,并趁着她进浴室的时候跑了。   “家里少了什么东西?报警了吗?”   卧室里的保险箱被撬开了,里边放的大多是霍永宁送她的珠宝手表,零零整整大概二三十万,那些名牌包还在,除此之外,小偷还大咧咧地在她家留下来半瓶喝剩的rio果酒。   “报警了,警察马上来。”   门口有了动静,舒莞快步走出去,一时间愣住了。   霍永宁显然是着急赶过来的,甚至比警察还快,额角有着濡湿的汗水,大步走到她面前:“人没事吧?”   她怔怔站在原地,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他。   哪怕是在一起最亲密的时候,他对她多少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的。只有这一次,那双锋锐而深邃的眼睛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担忧,以及……莫名的怒气。   又要生气吗?   可分明刚刚受到惊吓的是自己,而他挂了电话,事不关己的样子。   舒莞眼眶微红,转开了眼神,低低回答了一句“没事”。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上下打量她,开口的时候显然压抑住了内心的焦躁和不满:“没事的话哭什么!”   舒莞挣了挣,低声说:“痛。”   他深吸了口气,放开她:“怎么会有小偷进来?”   “房门卡被偷了。”   他拧了眉看她,英俊的脸上薄怒未发,只冷了声音说:“你做事走脑子了吗?”   舒莞有些失魂落魄地,没想着要争辩,恰好警察也赶到了,勘察了现场,又做了笔录,末了关照说:“赶紧把锁换了吧,幸好你没撞上小偷,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她答应了一声。   “今天要是换不了,就带上贵重东西去酒店住一晚吧。”警察叹了口气,对霍永宁说,“男朋友陪着点,小姑娘可能吓坏了。”   舒莞看了身边男人一眼,他若无其事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他迅速地收敛了笑意,蹙着眉说:“舒莞,平时看你挺谨慎的,今天怎么了?”   她依旧在害怕,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勉强笑了笑:“我不知道这么严重。”   接过水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腕上滑过,漫不经心,又仿佛是刻意地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她在发抖。   他接过水杯,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变得温柔了些:“害怕了?”   舒莞点了点头。   深黑的眸色在她身上凝濯片刻,霍永宁站起来,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声音含了笑意说:“我以为你什么都不会怕。”   他的声音是通过胸口坚实的肌肉传来的,温暖而贴近。   头一次,她不想掩饰任何情绪,在他怀里微微调整了角度,声音又低又轻:“我怕死……”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额头,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很多小姑娘都会说,宁愿死也不想去踩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舒莞低低笑了一声,在他怀里抬起头:“那或许是因为她们没有死过一次?”   她的声音己经转成冰凉,仿佛一尾蛇,阴暗滑腻,霍永宁心底滑过一丝不安,抬起她下颌,仔细端详她的表情。   依旧似乎小小的一张脸,精致而娇媚,没什么表情。   舒莞顺势离开他的手臂,转身走向阳台。   “收拾下东西。”他平静地说,仿佛是在命令,“等换了锁再回来。”   “我想先整理一下。”她有些固执地说,“你走吧,晚上我会去酒店住。”   她手里还拿着拖把,对着一地的脚印蹙眉,显然洁癖有些发作了。   他倒也不勉强她,往沙发上一坐:“舒莞,你是不准备听我的话吗?”   她有些隐忍地握紧了拳头:“霍永宁,这是在我家,不是在公司。”   “那我陪你住一晚吧。”他微微笑起来,“说起来这房子还是我选的。”   “霍先生……”她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却又无话可说,低低地说,“随便你吧。”   等到舒莞把屋子打扫干净,垃圾收整到门口,电视里新闻己经播过一轮了。他悠闲地看着,也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意思,那杯水见底,终于说:“我饿了。”   舒莞冷着脸叫了外卖,独自一个人回到屋子里。   大衣柜后边的保险箱是被撬开的,里边空空如也。   倒也不是可惜那些珠宝有多珍贵,可毕竟每一件都算是百搭,出现在工作、宴会场合必备,就这么被偷了,多少还是惋惜。   转念一想,只要肚子上的项链还在,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手指不由自主地抚在颈间,身后有凉凉的男声传来:“是在心疼吗?”   “一年多的时间,千依百顺,随叫随到赚来的辛苦钱,能不心疼吗?”她笑了笑,“有种一夜之间破产重来的感觉。”   他慢慢走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颈间,若有若无地摁在脉搏跳动的地方,似乎在感受着温热,低沉而悦耳:“开张清单,我给你补上。”   她温温顺顺地笑了笑,怔忡良久:“这就是你说的给我想要的东西?”   “你还想要什么?”他的指尖触到那颗珍珠,冰凉温润,“说说看,我都会考虑。”   舒莞捉住了他并不安分的手,她原本坐在床上,反身跪坐起来,双手攀住他的肩膀,紧紧盯着他的薄唇,忽然有些想念他惯常带着薄荷微凉的味道。   猛地扑了上去,双手拦住他的后颈,几乎把他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甚至还没站稳,她就狠狠地吻了下去。   霍永宁含着她的唇,低笑了一声:“这么热情吗?”   声音含糊而暖昧,因为她己经把他拉倒在床上,半骑在他腰间,吻得缠绵而动情。   霍永宁微微翻身,手肘撑在她的头侧,半压着她的身体,微微带着情欲的喘息,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又辗转一路往下。吻到颈间,她扬起了头,锁骨异常精致而脆弱,他不时改用牙齿轻轻啮噬,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伸手去解项链。   霍永宁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我会小心。”   他是在意自己的感受吗?   几乎被情欲淹没的时刻,理智上依旧有那么一分清醒,她摸索着去抓住他的手,用力掐了一下:“有人在摁门铃。”   “嗯……”他仿佛没有听见,伸手将她的短裙推高。   “外卖来了。”舒莞有些后悔挑起了他的性子。   “我想吃的在这里。”他低低地笑,俯身轻吻在她胸口,含糊不清地说。   她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快感和疲倦交错袭来,她终于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大约是满足了,抱着她安静地躺下来,只是薄唇依然没有离开她的后背,或上或下的轻轻吻着。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卧室里窗帘都没拉,幸而前边只是一片空地。舒莞翻了个身,面对面地和他躺着:“霍永宁,你说话算话吗?”   他伸手摸了摸她潮热的脸颊,靠过去吻了吻她的眉心,声音慵懒:“拿我的卡买到心情好为止,好吗?”   她打掉了他的手,双眸从情欲的浪潮中褪出来,变得清亮:“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最近对股市很有兴趣。”她直言不讳,“这些年也存了点钱,可一直没有下手。”   “股市的话,散户风险大,赚钱也慢。”他眼神中有戏谑,“不如你把钱借给我,我支付利息给你,或许还更安全一些。”   “散户风险是大,可谁让我跟着的是航空母舰呢?”舒莞笑得有些挑衅,“你不是说什么都能给我吗?如果我现在要的……是这个呢?”   “舒莞,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坐起来,线条清晰流畅的后背还留着几道交错的红痕——是她刚才留下的纪念。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探身过去,抱住他精壮的腰,低低地说,“你说呢?”   他低头看了看缠在腰间的手臂:“或许你可以提一个更有保障的要求。”   后背有温痒的触感:“比如说?”   他拉下她的手臂,转身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双眸沉沉:“比如说,做我的女朋友。”   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   舒莞怔怔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时光流转,那个“好”字就在舌尖,几乎脱口而出。   可她终究忍住了,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微带怅然:“可是怎么办呢?在我心里,男朋友远远比不上……自己赚的钱重要。”   奇怪的是,即便她这样说话,霍永宁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低头吻了吻那两个发旋:“我去洗个澡,一起出去吃饭?”   舒莞换上了衣服,打开冰箱找出挂面和一些食材,一股脑儿煮上,然后靠在门边发呆。火焰舔舐着锅底,淀粉质的香味慢慢在厨房间蔓延,事情的变化似乎超出了她的预计。就好像在计划中,原本并没有这样子的霍永宁——他应该迫不及待的娶韩子乔才对。   一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不轻不重,还带着沐浴过后新鲜的水汽。   舒莞身子前倾,避开了他的亲近,也没有回头,微微透着迷惘说:“我从来都未觉得感情是一项可以长久弥坚的东西,现在,这个感觉更加强烈了。”   他的动作僵了僵:“怎么说?”   “就像是华晋,因为追不到我,他有一段时间好像收敛了些。可最后因为你,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可见感情敌不过利益。或者,就像你等了韩子乔那么多年,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说要我做女朋友——可见感情敌不过情欲。”她淡淡笑了笑,“这样脆弱的东西,你让我怎么去相信?”   “你觉得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的身体吗?”他的声音微凉,放开了她的肩膀。   “至少……是从身体开始喜欢我吧?”她无意同他争辩,走过去关了火,一字一句,“霍永宁,你想让我相信你,我也想看到诚意。”   情况真是倏然颠倒了。   舒莞开口的时候不是不忐忑的。   或许身后的男人会哈哈大笑,反问她凭什么;也或许他会一言不发的走掉,就当一切都没发……种种的结果她都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并且随时回到一无所有的时候。   她小心地把面条捞出来,放在碗里。身后的男人一直在沉默,直到最后,她转过身,才发现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她,只是微微笑了笑:“想要我证明是吗?”他从她手中接过那碗面,顺手摸摸她的头发,轻描淡写,“我知道了。”   她的手艺霍永宁是试过的,虽然比不上大厨,但也绝不难吃。   “很久没吃你做的晚餐了。”他是真的有些饿了,连汤都喝完了,有完全满足。但是似乎还没有完全满足。   舒莞注意到他的目光,放下了筷子,迟疑着说:“没吃饱吗?家里没别的了,要不我再叫一份外卖?”   “你吃不下的话,也不需要浪费。”他极自然地从她面前端起半碗面,眼神示意她,仿佛是在问可不可以。   舒莞怔了怔。   他清晰地看到她表情的变化最后怔愣变成了不耐,她探身起来夺过了他手里的碗,匆匆地说:“你不觉得恶心吗?”   霍永宁有些愕然,忍不住好笑:“你这是恃宠而骄吗?”   舒莞三两下洗了碗,短促地笑了声:“我怎么敢?”   他双手抱在胸前,半倚着门:“董事会在接洽戴兴仁,作为下任MK执行官的意向人,当然,是秘密进行的。”   舒莞身子微微一僵。   他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光芒说不上是愉悦,或者无奈,又或者……是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情。   内线交易是每个决策层避免不了的一面,甚至在大环境下,这块灰色地带会作为“礼物”去讨好相关的利益方。   尽管霍永宁在这方面相当自省,上任至今,也要求瑞德的决策层克制而警觉,并建立了一套完善的监督机制,可现在破坏了奉行原则的是,却是他。   甚至目的不是为了集团的利益,只是……他想讨好一个女孩。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舒莞己经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揉揉她的头发,有意岔开了话题:“这几年攒下了多少小金库?”   “比你想得大概会多一点吧。”她仿佛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踮起脚,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对不起,我知道你很为难,可是……我只是需要一些安全感。”   这个晚上霍永宁并没有离开。   翌日一早醒过来,客厅里己经榨好了橙汁,以及一块新鲜做好的牛油果三明治。一套叠好的衬衣西裤放在沙发上,上边留着字条:我先出去了。   是他之前留在她家的衣服,她没有处理掉,一直放在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有些愉悦,霍永宁揉揉眉心,他不是没有恋爱过,最后几段关系无疾而终,女朋友总会隐约委屈地指责他不够关心她们。   事实上,他的确不用把那些女孩的指责放在心上。   因为漂亮聪明的女孩太多了,以他的条件,即便刚和前任分手,无须自已操心,很快就会有下一个。   韩子乔或许是个例外。   大学毕业后他在工作上投入了太多精力,也无心和别人玩恋爱游戏,索性就一心一意地等她。可最终等来的,却是舒莞。   舒莞……大概就是她,完全刷新了他对“女人”的定义。他想,关于这道“谜题”,他钻研得太久了,以至于太过入迷,难以放弃了吧?   因为是周日,大早上的这座城市还没有苏醒过来.   纵横贯通的城市街道没什么人,但她赶到咖啡店的时候,孙辰却已精神奕奕地等在那里,点好了饮料和甜点,殷勤地站起来迎她:“和我客气什么呢?我去接你就好了。”   舒莞敷衍地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来:“孙先生,真抱歉这么早叫你出来。”   孙辰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她打扮得很简单,白色T恤和蓝色仔裤,再加上一双铆钉平底单鞋,背着无甚特色的名牌包,全身上下唯一显眼的大概就是玫瑰金的腕表。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个霍永宁的秘书,的确领着一份颇为优渥的薪水,可以偶尔给自己添置几件名品,但每个月的支出中,房租依然占很大的份额,也会在城市的公交系统中挤得筋疲力尽。否则,在昨天他向她示好之后,她怎么会这样么迫不及待地连周三都等不了呢?   当然,这个女孩长得还是很漂亮,即便搞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玩一玩也算不错。   他默不作声地在盘算的时候,舒莞已经开口了:“孙先生,我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我想,我们就把那套假装对彼此感兴趣的戏码省了吧。”   孙辰还没反应过来,脸色异常尴尬;“什么?”   “跟着霍永宁时间久了,我喜欢直接一点,更多的精力应该用在赚钱上,不是吗?”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朋友和感情本身就是为了金钱才维系在一起的,你认同我吗?”   不愧是见多了人的老狐狸,收敛起外表浮华的公子一面,孙辰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舒小姐真让我大开眼界。”他顿了顿,“那么就忽略之前我自作聪明的花招,谈谈你约我出来的目的吧。”   “这是我手里的一笔钱,想要做点投资。”舒莞靠在沙发上,“但是,我不能直接出面,所以,扣除给你的佣金之后,我希望没人怀疑利益的正当性。”   孙辰探身过去,翻了翻那本存折,轻声笑了笑,“舒小姐积蓄不少啊。”他轻轻把存折合上,“可是投资有风险,万一最后亏了呢?”   “不会亏。”她抿了抿唇,十分有自信,“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孙辰眼前一亮,缓缓地说,“这么说,我很受宠若惊……舒小姐这么信任我?”   “我不信任任何人,但是谁让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钱呢?”   “除了抽取佣金外,我可以追加投资吗?”   “可以,只要你做得天衣无缝。”舒莞颔首,“孙先生,这只是第一笔试水,如果你我合作愉快的话,我想还会有后续。”   到了这个时候,孙辰不打算再装矜持了,略带好奇地问:“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   “MK的下任执行官是戴兴仁。”她直截了当地说,“这个时间应该是买进股票最好的时机。”   “你……你确定?”孙辰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洒了,“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而且MK的股价每天都在跌。”   “等到风声传出来的时候就晚了不是吗?”她微微笑了笑,“孙先生愿不愿意跟我下一把注呢?”   孙辰的脸色变幻,最终咬了咬牙:“也好,就赌一次。”   “别这么紧张。”舒莞温柔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点点星光闪烁,“之后我们还要赌更大的昵。合作愉快。”   舒莞回家的时候已近中午,保安看到她又关心地问了几句,她笑笑回答:“下午联系了房东来换锁。”   房卡放在门上,滴的一声,红灯,没有反应。   她以为是位置不对,调整了一下,依旧显示错误的红灯。   是房东来换过了吗?   正犹豫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了,霍永宁走了出来,一边拿出房卡,打开了房门。   “你换了锁?”舒莞抚了抚额,“房东他说……”   “你喜欢这里吗?”他打断她说,“当时是我选的,所以我不确定你会不会觉得太小。”   “如果你愿意买下来送给我,我也不会拒绝。”舒莞轻轻带过这个话题,“你还没走吗?”   “关于昨天的事.我还想和你谈谈。”霍永宁松了松领口,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舒莞顺从地坐下来,手机震动了一下,传来一条短信,她匆匆扫了一眼,孙辰已经提取了她账户里的余额。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沉吟了片刻说:“我能理解你对我提出这个要求,但这件事……始终是有风险的。”   “担心会连累你吗?”舒莞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倒不是担心。只不过涉及灰色地带,没有专业处理,很容易出问题。”他反手握住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我的女朋友,如果为了这么点钱出事,我会觉得很荒唐。”   舒莞轻轻笑了笑,抽出了手:“虽然我不是你女朋友,但还是让你放心,我找了值得信任的朋友做投资。”   他想了想,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做的时候小心些,如果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说得你经常处理这类问题似的。”舒莞有些好奇,“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公司高层会议上严禁了这些灰色交易。”   “你不在高层之列。”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而且我确信,就算你真的惹到了麻烦,我也能处理好。”   “你要放弃韩子乔了吗?”舒莞转过头直面他,一字一句,“这个时间点,你觉得合适吗?”   他靠在沙发上,微微眯了眯眼睛,黑色的眼眸因此显得愈发难以捉摸,良久:“那天她和我谈了谈,事后我想了想,很多事,她看得比我清楚。”   “比如说?”   他沉声:“比如说很久之前,我很想念的一个小女孩,其实井不是她。”   舒莞摸了摸颈间的项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轻轻发颤:“……谁?你的初恋吗?”   “说不上是初恋,只是很想保护的一个小姑娘……”他一手扶在下颌上,用和缓的声线说,“其实你见过她,念念。”   “念念……”舒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想起那个夜晚,他醉醺醺地带着她去墓地,即便隔着浓黑的夜色,这个从来都不外露感情的男人,连眼神都异样哀伤。   “她还在的话,应该己经继承韩氏了。”他叹了口气,苦笑,“如果是这种情况,你问我韩氏和瑞德如何取舍,大概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会选择她。”   舒莞脸色有些苍白,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   他注意到她的神情,忍不住好笑:“你是嫉妒吗?我也只是和你聊天说说而己,念念七岁的时候就不在了……她父母走得更早,你知道,那种情况下,能不能继承到韩氏都是个问题。”   “念念……和我很像吗?”   他还挺认真地想了想,“怎么会像呢?”拿指尖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如果她还在,长大了应该是鹅蛋脸。”说着说着,霍永宁笑了出来,“而且个性……你们差太远了。她很善良。”   舒莞佯装有些生气:“那么我是很邪恶吗?”   他哈哈大笑,“倒也不是完全不像。比如她很喜欢吃完饭,用薯条、番茄酱、鸡翅的骨头拼小人……就像那次你在香港……”   舒莞心底微微一动:“原来那次你没有立刻把我扫地出门,我是托了她的福。”   他但笑不语,只是伸手揽住了她,低低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今天你和我说这些,是不准备对韩盛林客气了吗?”舒莞靠在他胸口,“可他们现在让韩子乔回来,想必她也已经想清楚了。”   他“嗯”了一声,“下半年才会有正式的提案,现在我不准备表态。”他的表情渐渐冷酷下来,仿若运筹帷幄已久。   这符合霍永宁的作风,一旦认准了,认定了,他下手就干净利落,绝不会拖泥带水。   “所以,如果看到我对他们的态度,不要误会我,逢场作戏而己。”他靠过去,轻轻吻在她的额上,轻声说,“我想你能理解,现在就挑明了态度,后续会有些麻烦,我不想节外生枝。” |魑黥。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七章 痛情   九月,MK发布消息,戴兴仁接任执行官。   根据他一贯力挽狂澜的表现,外界普遍看好此次任命,MK股价在消息发布当日一路上扬直至涨停。   舒莞在上班的时候接到了账户金额变化的短信。   因为这是早就预料到的,她并没有太吃惊,倒是下班之后孙辰打电话过来,显然心情极好,笑着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这三个月陆陆续续地,以她给出消息,孙辰来操作的模式,小打小闹也赚了不少。所以在MK的案子上,孙辰己经十分有信心,除了帮她尽数运转,想必他也跟单了不少。   “这周没时间。”她正准备离开办公室,一边压低声音说。   “那好,你生日是下个月吧?”   “怎么?”   孙辰在电话那边吹了声愉悦的口哨:“生日快乐。”   舒莞挂了电话,正巧有快递上来问:“哪位是舒小姐?”   舒莞签收了小盒子,一旁的艾琳十分好奇地凑过来:“你买了什么?”   盒子上甚至连寄件人的信息都没有,舒莞也是一头雾水,拆开了才发现里边是奥迪Q5的钥匙,附加一张贺卡,写明了提车地点。   “哇,男朋友送的吗?”艾琳惊呼了一声。   正巧霍永宁从办公室出来,大约听到了艾琳的话,不轻不重地看了两人一眼。   艾琳立刻收敛了笑容,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舒莞态度如常,帮霍永宁摁下电梯键,等他进去了,才跟进去。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她站得略前一些,彼此间隔了礼仪上应有的距离,她听到他轻声问:“谁送的?”   舒莞黑眸轻轻一转,抿了唇没有回答。   她的头发是盘起来的,晶莹如玉的耳垂上是两粒柔润的珍珠,后颈白皙,霍永宁的目光从她背后的线条移到电梯的光面上,至少从她的表情上,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其实这几个月舒莞追求者不断,霍永宁一清二楚——自己公司倒还好,许多都是跟着他应酬时遇到的,她应付这些十分自如,既不得罪,也不完全拒绝。只是像今天这样大手笔地收到汽车,倒是第一次。   电梯停了停,门打开的时候,从外边进来了好几个同事。   大家纷纷和霍永宁打了招呼,电梯里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舒莞也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以便给后边的人让出空间来。   只不过到底没有人敢太过靠近霍永宁,他倒是双手抱在胸前,舒舒服服站在角落。   前边有人趔趄了一下,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舒莞被前边的同事撞了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时间没有站稳。   倒是有人及时伸出手,在她腰上扶了扶,沉声说:“小心。”   她一低头,自己的鞋跟不偏不倚踩在霍永宁的脚上,一时间有些尴尬,连忙收回了脚:“抱歉,霍先生。”   他嗯了一声,若无其事。   只是放在她腰上的手没有挪开,反倒放肆地往前挪了挪,又不怀好意地轻轻掐了一把。   前前后后都是人,只不过暂时没人往这个地方看罢了。   舒莞涨红了脸,因为担心被人发现,也不敢挣扎,一时间进退维谷。   他愈加放肆,微微探身,薄唇几乎抵到她发髻的地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晚上我过来?”   舒莞站得笔直,默默曲起手肘,毫不留情地往后一撞。   她是用足了力气的,身后闷哼一声,那只手松了松,她就趁机往前站了。   电梯叮的一声到一楼。   舒莞随着人流走出电梯,HR小梁正在一楼等她。   往年校招都是十一月开始,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提早到了九月,今晚是P大的一场宣讲会,还是HR的老大亲自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去和学生交流一下。毕竟都是校友,她去宣讲有天然的优势。   她一口答应下来。   小梁是特意留下来接她的,在车里还在和前线的同事联系,挂了电话就笑着说:“换了个场地,学生实在太多了。”   “这样看起来下次得换到体育馆了。”舒莞坐在车里补了补妆,开玩笑说,“你们今天收到的简历应该用麻袋来装吧?”   大礼堂扎扎实实挤满了人。   几扇侧门甚至都打开着,学生们大多站着,手里拿着宣传资料,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话。   小梁和舒莞不得不挤出一条路进去,好不容易走到室内,舒莞听到身边有人轻轻“啊”了一声。她还以为踩到了人,正要回头说对不起,一转身,却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庞。   顾晓晨和林露。   以她挑剔的眼光,自然能看出两个女生身上穿的求职西服套装并不如何挺括,甚至有些不合身,西装有些小,而半身裙又太长了些。至于脸上的妆容,大概因为是新手,更显得有些笨拙,脸颊和脖子甚至不是一个肤色。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们,不过因为同寝过半年,也知道她俩家境说不上好,选择工作也是正常的,于是淡淡点了点头。   而她们的慌乱显然比她更甚,顾晓晨勉强笑了笑:“你回学校了?”   “来看下公司的宣讲会。”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另一个同事挤到她们这边,看到舒莞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你来啦,我们老大正在找你,赶紧去吃点东西吧?”   如今在瑞德上下,因她是霍水宁最得力的秘书,也因此成了大红人,即使是各部门的经理对她也十分客气。舒莞调整了微笑:“我马上过去,这里遇到了以前寝室的室友。”   她有意把室友两个字咬得很重,而林露和顾晓晨笑得愈发僵硬,那副强撑着骄傲的表情舒莞见过很多次,她甚至在猜测她们下一秒就可能离开这个会场。   舒莞的同事也是资深HR了,连忙对舒莞说:“你室友?那一定也很优秀啦!”她转过头,和蔼地看着顾晓晨和林露,“你们也是来应聘的吗?简历直接给我吧。”   她们踌躇着对望一眼,舒莞慢悠悠地说:“Yvone可不轻易收人简历的,到她这里,一般都是三轮之后了。”   语气有些难以捉摸,或许在同事耳朵里,听上去是善意的提醒她们抓住机会。至于舒莞真实的用意……她笑吟吟地看着顾晓晨和林露,她只是想知道在“骨气”和一份“好工作”面前,她们会如何选择而已。   顾晓晨眉梢微扬,看样子是气不过要甩脸走了。最后还是林露双手递出了简历,客客气气地对她们笑着说:“那拜托了。” 舒莞抿着唇角笑了笑,走开两步,特意又回头望了望。   她们也望向她的方向,如果说以前她们看她的目光总是清高而骄傲的,那么这一次却有些复杂,似乎……还掺杂着那么些嫉妒。   又或者这些嫉妒一直都有,只是她们掩藏得很好吧。   Yvone正翻看手里那两份简历:“你这两个同学怎么样?要不要直接进终面?条件符合的话签了也行。P大商学院出来的总不会太差。” 舒莞想了想,笑眯眯地说:“把她们的简历给我吧,我去问问她们的意见。”   Yvone 什么都没说,径直递给了她。   离开场还有十分钟,舒莞坐在工作室里翻看简历。   全彩打印,制作得很精美,两人的一寸照,想必也PS了不少,至于那一长串的荣誉更是每份简历都必不可少的。   仅仅一年的时间差,她可以决定两个同学的未来。如果通过,她们就不必像别的应届生那样四处跑招聘会、投简历,直到签下三方合约才彻底安心。   不过她们曾经背后说她坏话,甚至上论坛公布淘宝信息……她要“帮’她们一把吗?   同事来催她上台,她连忙把简历塞进包里,答应了一声“来了”。   到去年为止,瑞德已经连续三年蝉联应届毕业生满意率第一的雇主企业。同时作为P大就业季开启的第一场大型宣讲会,学校相关部门也十分配合。   舒莞作为去年的优秀毕业生,现如今瑞德的优秀员工也简短地谈了这一年的工作心得。因为她是提前一年毕业的,说起来和在座的学生才是同一届,在校期间也是竞争校花的有利候选者,自然赢得了热烈的瞩目。   她从前台下来的时候,小梁对她比了大拇指:“嚯,你人气爆棚啦?”   “是以前的老同学捧场。”舒莞拿手扇了扇风,一边接过自己的包,“没么事的话我先走了,霍先生那边我还要整理一份材料呢。”   “要不要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打车就好了。”   她脚步轻松地走到大礼堂门口,顺手接起了电话:“我出来了。”   刚才霍永宁给她发了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顺手回了条:你来接我。   没想到他还真来了。   车子就停在离P大不远的一条小路上,舒莞拉开车门跳上去,三下两下把盘起的头发拆了,称得上眉眼飞扬。   霍永宁也不急着开车,侧头看着她的动作,纵容地笑了笑:“今天心情不错?”   舒莞在副驾驶上踢掉鞋子,一时间玩心大起,拿出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侧过镜头,抓住霍永宁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找了个角度,又拍了一张。   他由着她折腾,只是有点好奇:“你干什么?”   舒莞低着头处理照片,漫不经心地回答:“炫富啊。”   指尖还停留在照片上,她想了想,似乎还有些小纠结,低声喃喃地说:“要不要发呢?”   “你到底要发什么?”霍永宁拿过她的手机,页面停留在人人的客户端,她打了一条短短的文字:回母校校招感觉好亲切,结束后某人来接我吃宵夜。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斜睨她一眼,两张照片还在待选,一张是她的的,另一张则很有角度地出现了他的手和汽车方向盘上的标志。   “啊?你不懂的,这就是很多人鄙视的副驾驶自拍啊!”舒莞耐心地解释,“一般发了这样的照片,等于遮遮掩掩宣布自己找了有钱的男友,所以会被很多女生鄙视的啦。”   他忍不住失笑,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还这么幼稚,和谁赌气?”   “没赌气。”舒莞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到底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发,“只不过很开心,开心的时候就应该做些幼稚的事。”   车子缓缓驶入车道,霍永宁笑笑说:“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上学的时候和室友关系不大好,你知道的吧?”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今天宣讲会她们也来了,现在简历在我这里,我还没决定要怎么处理。”   霍永宁有些愕然,其实工作上的事她向来处理得很好,很少会这样带着情绪说话。   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吧,之前受的气,总想着要发作一下。他忍不住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那就刷了吧。”   “啊?”她侧过头,水润润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受了点惊吓,吐吐舌头说,“我以为你会说我。”然后清了清嗓子,舒莞模仿他一贯不动声色的语调,“至少也要走程序,如果她们的条件符合……”   路口的红灯亮了起来,他踩下刹车,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心跳微漏一拍,己经靠了过去,在她唇角吻了吻,声音低沉:“如果我这么在乎程序,你又是怎么出现在我身边的?”   舒莞微微翘起唇角,侧过身揽住了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咬住了他的薄唇。   车厢里的温度一下子升高了,直到舒莞推开他,“绿灯了。”   唇上还带着柔软的触感,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又调低了车厢的温度。   “你觉得我会刷了她们吗?”良久,舒莞才重新拾起这个话题,“我才不会呢。非但不会,我还想着让她们进终面,和HR那边打声招呼,我来面试,然后……就看她们愿不愿意签喽……”   她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但是心底已经能想象出到时候那两位同学会面临怎样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回答问题,阐述自己的优点,她们会心虚么?   是要待遇优渥、人人羡慕的工作,还是要那份清高呢?   想必会很挣扎,很有趣吧?   她这样想着,由衷地觉得愉快。   霍永宁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直到把车停下,终于开口:“莞莞一个人站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其实没必要再和以前的对手计较。留着这份精力,你可以做更多的事。”   舒莞侧过身去解开安全带,手指扣在弹性带子上,能够清晰地听明白他话里的劝诫。可她并不以为意,只是转过头嫣然一笑:“霍永宁,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你这样风度翩翩的大家公子,从头到尾,在你面前,我没想伪装自己。”   气氛骤然坠入冰窟。   她的双眸在暗色中熠熠闪亮,一字一句:“涯毗必报,刻薄恶毒,我就是这样的个性,如果你不喜欢,抱歉,我也没办法改变自己。”   这一顿宵夜陷入了冷战。   舒莞也没吃几口,自顾自地拿着手机玩。   自从三个月前霍永宁把话挑明了,他们维持着外人看来默契的工作关系,私下会有亲密的接触,但她始终没有松口,似乎十分热衷这样暖昧不清的关系。   许是因为这个症结,霍永宁偶尔也会甩脸色,舒莞倒是习惯了,总之别扭上两天,一切又恢复正常。包厢里安安静静地,霍永宁心里本就憋了气,又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啪的一声甩了筷子。   她也只是挑眉看了看他,无辜地问:“怎么啦?不合你口味?”   “车子谁送你的?”他记起下班前的那件事,沉声问。   “朋友啊。”舒莞依旧低着头玩手机,“你在发脾气吗?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收呢。”   “所以,你对我的态度,就打算一直这么不明不白?”舒莞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讽刺地笑了笑:“后天韩子乔的工作室成立,你打得正大光明地带着我去庆贺?”   他征了怔。   舒莞冷冷笑了笑:“你要我私下答应做你的女朋友,但是在外边,我始终是你的秘书,否则,韩盛林和钟楠那边不好交代吧?”   在他回答之前,舒莞已经起身拿了包:“今晚我们没必要再相处下去了。”   夜风有些凉,在等前台给她叫出租车的时间,舒莞看见霍永宁大步走出了门厅,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有辆车也不错,或许找个时间去提了。   等她坐出租车赶到和孙辰约定的地点,已近深夜。   “什么事非要急着见我?”舒莞看了看腕表,笑眯眯地问,“这个时候你不该陪着新女友,或者查看账户余额吗?”   “车子收到了?”孙辰殷勤地帮她拉开座位。   “谢谢啦。”舒莞笑了笑,“不过这种方式挺招摇的,闷声才能发大财呀,不是吗?”   这个女孩很年轻,但是也很难讨好。似乎你对她用什么手段,她都会接受,但又没放在心上,因为她好像己经看透你更深的想法。   孙辰忽略心底那点不适和寒意,今天着急找她,他的确是有事要和她商量。   “关于瑞德打算收购韩氏,对我们来说是个很难得的机遇。”孙辰不打算和她绕弯子,“收购过程中双方股价会反复波动,直到尘埃落定。”   舒莞手中握着银色的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骨瓷杯里搅动,漫不经心地说:“别的好说,这件事是霍永宁亲自操作的,你可以想象被他知道我出卖信息的后果。”   “不,不,你误会我的想法了。”孙辰指尖轻敲桌面,“你大概不知道,韩盛林的夫人是我的远房亲戚,当初也是她带我进这个圈子的。”   “那我们的立场就更不同了,你知道的,付我薪水的是霍永宁。”舒莞低下头,掩去了眼角的寒光。   “我是说,对于这两家的收购与反收购,我们可以不插手,但是上次你对我提过的那个消息,我们不是缺一笔投资吗?孙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现在机会来了。”   舒莞眉梢微扬:“什么意思?”   “在韩氏内部,现在韩盛林也是左支右绌,急需一笔大的资金来巩固自己的主导地位,所以关键还是钱。”   “你是说他打算加入?”舒莞皱了皱眉,“他信任你?这不是一件小事。”   “之前或许是不大信任吧?”孙辰耸耸肩,“不过上一次钟楠瞒着他跟我一起投资,赚了不少一笔,所以她说动了韩盛林。”   “你是说,你拿我的消息借花献佛?”舒莞似笑非笑,只是眸色中已经尽是冷芒。   “嘿,别生气。”孙辰举起手,做出投降的样子,“有钱一起赚,这投什么不好。你看,我已经和韩盛林谈过了,他会给我们提供大笔投资金额,当然抽取的佣金我们对半。”   舒莞沉默不语,似乎在衡量。   “和能赚取的佣金相比,之前你的投资就是小打小闹。”孙辰声线低沉,一步步地引诱她,“你真的不考虑吗?”   舒莞低头把玩着手机,似乎是在聊天,并没有回应他。一直等到他有些焦躁,她缓缓抬起头:“你知道我的身份尴尬吧?如果韩盛林知道我是幕后消息的来源,他未必会信任我。”   孙辰听出她语气里有松动的意思,趁热打铁说:“那你还真错了——钟楠对你的印象很好,韩盛林也知道你。你不是和韩子乔是好朋友么?”   “如果是这样……也不是不可以。”舒莞沉吟了片刻,“但是我想以韩盛林的性格,这样大笔的投资他不会放心听你的一面之词,所以……恐怕时机恰当的话,我还是得和他见一面。”   “那你看,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恰当呢?”   舒莞意味深长:“这你应该比我懂吧?霍永宁出手之前,韩盛林扛不住了,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顿了顿,“不过你这样坑自己亲戚,好像不大好吧?”   “这怎么能是坑呢?”孙辰大义凛然,“充其量我也只是想选一个他愿意拿出最多钱的时机啊!再说,初衷还不是为了一起挣钱?”   舒莞定睛看着他,抿唇笑了:“好,我答应你。”   结果离开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好久未见的老朋友。   华普带着个年轻女孩正等着门童给他开车过来,半夜这个会所又没什么人,真是避无可避。他一侧头看到舒莞,有些惊愕,旋即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舒莞微微笑了笑,收回目光。   华晋和孙辰也算是点头之交,彼此寒暄了几句,车子已经过来了。   华晋坐在驾驶座上,那个女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探过身子,用一种警惕的眼光打量舒莞。旋即华晋同她说了句什么,她讷讷地靠回座位上去了。   汽车驶离门道,和舒莞擦肩而过的瞬间停了下来。   车窗半落下来,他抬眸望向她:“最近怎么样?还在瑞德吗?”   “很好。”她答得有些敷衍。   华晋深深看她一眼,踩下了油门。   跑车的尾灯越来越远,孙辰轻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看错,你们之间有点什么吧?”   “我以为只有女人有这种直觉呢。”舒莞没有否认,笑的时候眼角勾起,十分妩媚,声音却隐约带着沧桑,“不然……你以为我从哪里搞来这么多消息?”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到清楚地了解自己的优势,但是并不以此为唯一的倚靠,她不会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嫁给某个有钱人、自此一劳永逸上,某种程度上,她只相信自己。   想通了这个,孙辰对她就完全失去了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兴趣”,只是略带好奇地问:“霍永宁呢你和他有什么吗?”   她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他那样的人,你觉得呢?”   “明白了。”孙辰想起了什么,“不过你听说了吗,小道消息说霍永宁己经放弃和韩家联姻,这意味他们很有可能撕破脸,我们从韩盛林手里拿到的投资也会更多。”   舒莞皱了皱眉:“我是他的秘书,也是韩子乔的朋友,我怎么没有听到风声?”   “谁知道呢?”孙辰耸了耸肩,“或许韩子乔的工作室成立那天,你可以好好观察一下。”   舒莞回到家已经半夜。   门一开,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她没想到霍永宁在和她吵架之后还会来这里,一时间手扶在门上愣住了。客厅只放了一张餐桌,他将就着当书桌,正在发邮件,也没回头:“回来了?”   去厨房倒了一杯水,舒莞默不作声地从客厅穿过。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伸出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显然不打算放开她。   “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舒莞开口的时候,嗓音有些哑。她的确有些累了,加上今天霍永宁在这里过夜,为了避嫌,她还得比他早起一小时去上班。   “舒莞,这个周末我陪你去看看你小姨?她怀孕了是吗?”   舒莞只觉得心跳滞了滞,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声音倏然变得毫无感情:“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   “你非要这么有警惕心吗?”他无奈地笑了笑,“你不是说没有安全感吗?我想见过双方的家长,你是不是会感觉好一些?”   舒莞短促地笑了声:“那么你父母看得上我这样父母双亡的家世吗?”   “他们还挺开明,再说你的口碑在公司上下打听一下也就清楚了。”他毫不在意地说,“另外,子乔那边我也会和她说明白,公不公布是韩盛林的事。毕竟一旦公开,他就必须做好韩氏上下动荡的准备。选择权给他,也算这些年的情分还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不管你这段时间在干什么,也不管你和谁混在一起,这些我可以全不追究。”   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腕慢慢下滑,直到与她手指相扣。   有力的,温暖的触觉。   他简单有力地说:“你只要下定决心,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舒莞有些仓皇地抬起头,他的语气是这样轻描淡写,可她觉得他发现了什么。   一时间语塞,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往常和他玩的那些手段仿佛都失效了,她忽然间明白,那些欲擒故纵的游戏不是她玩得高明,而是他愿意陪着她玩。   眼前仿佛有两条路,都是荆棘布满地,可一条是暗暗的黑夜,无穷无尽,她只能依仗自己的双目;而另一条,有他在身边,至少不用那样奋勇的……和全世界为敌。   现在,在这个岔路口,她心乱如麻。   他不知道她心里翻腾的想法,只是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将她摁在胸口: “孙辰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会和你结交。这几个月你赚的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毕竟不是正当的收益,也该收手了。如果你在意这方面,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收益良好又稳定的投资。”   他的声音是从胸口的地方传来的,一下一下,伴随着心跳声,沉稳而恳切:“我知道你小时候受过不少苦,难免会对金钱执著,但那都过去了,往后我会陪着你,这样好么?”   舒莞慢慢地,从他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扣在他的腰上:“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霍永宁吗?”   他坦然笑了笑:“一直都是。”   舒莞闷在他怀里,轻声笑了笑:“谢谢你。”   他顿了顿:“听上去像是被发好人卡的前奏。”   “我只是还有些问题没想明白。”她轻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你也不需要和韩家说什么,打乱了之前的部署也不好。我不想因为自己给公司添麻烦。”   “好。”他吻了吻她的发旋,“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第二天早起,舒莞用最快的速度画完妆准备出门的时候,霍永宁正悠闲地坐在餐桌边看新闻喝咖啡。   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虽然闹钟响的时候把霍永宁也一并吵醒了,可他不用急着去公司,那副闲散的模样看上去就惹人生气。   “舒莞。”他忽然喊住她。   “什么事?”她有些心浮气躁。   “你也可以不用这么着急,一起出门不就好了?”他仿佛在引诱她,笑意浅浅,“要是你想得通的话。”   舒莞靠着门想了想,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说起来,我忽然间发现,霍先生你追女生的这条路上,始终没有走得太过平坦呢。”   赶到办公室的时候是八点五十,艾琳已经在了,悄悄指了指那间办公室:“霍先生己经到了。”   这家伙明明出门比自己晚啊……舒莞在座位上坐下来,有些郁结地想。   很快地整理好了今天一整天的行程,舒莞给他送进去,按照惯例,他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了。公司开着中央空调,温度恒定,他还开着窗,这个时间还不大热,有对流空气吹进来,肌肤感觉十分舒适。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看得格外仔细。舒莞昨晚本来就没睡好,难免有些困倦,等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唉?”   他也没抬头.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每次没睡好你的手总是很凉。”   “是吗?”舒莞有些讷讷的。   “要不要去里边睡一会儿?”他依旧不抬头。   舒莞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说:“你疯了吗?”   他终于侧头笑了笑,眼神明亮,即便有着美人沟,下颌的弧度也十分温浅,低声说:“和你开玩笑的。”   “没问题的话我就出去了。”舒莞的眼神挪移开,正要转身,视线忽然落在他的电脑屏幕上,有些犹疑,“……你在看什么?”   他十分坦然,让开了半个身子,示意她走过来。   “我在帮你选合适的学校,如果我们的关系公开的话,我想你不适合再留在这个职位上。”他温和地说,“不如进修一段时间再回来,看看会不会有更适合的规划。”   舒莞娜开了目光:“现在考虑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他不答反笑:“家里有接线板吗?”   “啊?”   “电脑放餐桌上用,够不到插头。”他仿佛看出她的疑惑,耐心解释。   “你还真打算在我那里长住?”舒莞沉默片刻,“这不方便。”   侧面看过去,他的鬓发修理得很清爽,语气不急不缓:“舒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时候我选了这套公寓?”   舒莞皱了皱眉,有些敷衍:“你住惯了大房子,所以换换口味吗?”   他注视了她数秒,微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再通她:“你再回去想想。”   舒莞走到门口,“韩子乔工作室的礼物,按照惯例,是你自己准备的。”这一点刘洋和她交接的时候曾经再三叮嘱,她只是例行提醒。   霍永宁的全副精力己经收回到工作上,只挥了挥手说:“以后这些事都让艾琳去准备吧。”   舒莞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艾琳问:“老板心情怎么样?”   “还不错啊。”舒莞随口说,“对了,他让你准备礼物,祝贺大小姐工作室成立。”   秘书室里昵称韩子乔是大小姐,艾琳听完,几乎要跳起来:“他让我准备礼物?”   几个同事不约而同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这是黄了的意思吗?”艾琳压低了声音说,“以前老板都是亲力亲为的。”   办公室里一片同情的眼神望向她,艾琳想了一会儿,才苦着脸说:“这事完全没有先例啊!我该准备什么?”她把目光求救一般投向舒莞,舒莞正埋头整理材料,闻言抬头,爱莫能助地说:“与其准备了不合他心意的,还不如先问一问。”   结果艾琳足足做了一小时的心理准备,才去敲霍永宁的门。   出来倒是很快,并且不像是被骂了的样子,噼里啪啦打了电话订了花束,长松了一口气,艾琳心有余悸、却又带着庆幸说:“搞定了。”   “只订了一束花?”   “是啊,人都不准备去。”艾琳小声说,“不过老板心情还不错啊……是不是终于想明白,另找新欢了?”   即便知道这个话题算是禁忌,可女生的天性大概就是难以克制,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所有人中唯一没有参与讨论的,就是在赶文件的舒莞,当然,只言片语还是飘进了她耳朵里。   “老板想通了也好……”   “嘘,轻点,他马上要出来去楼下开会了……”   舒莞输入最后一个字,正要关闭文档,电脑屏幕的左下角弹出了一封新邮件的提醒。打开是一张行程表,她粗粗看了一眼,几乎以为是霍永宁把她发过去的那张打回来了。   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日期不对。   是他给她做的后天晚上的行程表。   19:30——20:00,joyce画廊,结束应酬。   20:15之后是一片空白,他只打了四个字,“我去接你”。   舒莞低了低头,抿唇笑了笑,学着他一贯的口吻,只回复了两个字:可以。   韩子乔工作室成立的晚宴是在周五,舒莞特意带了一套小礼服,准备晚上穿。   结果午休的时候同事们对这件裙子很感兴趣,大家关上了门,非要舒莞穿上看看效果。女人一聊起衣服打扮就收不住,直到HR的同事打电话上来,舒莞才记起来中午安排了一场面试。   还穿着无袖的小礼服,手腕上试用了同事新买的Jo Malone玫瑰香水,舒莞只能套件小西服外套,整理了下头发,一边问同事:“这样看上去可以吧?”   “没问题啦,就是胸低了点。”同事帮她提了提领口,“面试回来再换吧。”   她只拿了手机,带上了门,刚走到走廊就被人一把扯到了安全通道。   熟悉的力道,以及熟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热热痒痒的喷在脖颈上,他似乎迫不及待地用薄唇贴上来,低声问:“换香水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突然袭击”了。   他好像迷上了这种在“危险”的地方“偷情的感觉,有时候是在办公室,明明门都没关好,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他不管不顾地就亲上来,或者是在没什么人的走廊会议室,也缠着她不放手。   舒莞有些无奈地拿手肘推开他:“我还要去楼下。”   “让他们等等。”他低声轻笑,伸手拉下她外套的领口,在后背蝴蝶骨的地不轻不重地吮了吮。   舒莞被他从后背的地方扣住了腰,挣扎不开,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霍永宁,我晚上还要见人呢!”   他这才放开她,轻声说:“晚上结束了我去接你。”   舒莞这才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嗯”了一声。   楼梯间的感应灯因为对话而跳亮了,舒莞没和他多说什么,匆匆走下一层,再去坐电梯,免得被人看见。   霍永宁推开门,恰好艾琳从办公室出来,一看到他,立刻问了声好。   他不以为意,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   艾琳却不像往常那样移开眼神,反倒直愣愣地看着他胸口的衬衣,等到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言不达意:“霍先生,吃饭了吗?”   他随口答了一句,回到办公室,拉开了橱柜后的镜子,才发现胸口蹭了一个口红的印子。   几乎可以想到下属会在背后说些什么,他抚了抚额头,其实已经过了毛头小伙儿的年纪,可这些天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忍不住地想要去撩拨她。转念一想,好笑的是在那个最血气方刚的年纪,谈不上装模作样,自己的确对女人不是非常感兴趣,唯一的执念大概也仅限于娶韩子乔。可是现在,是真正的想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在公司短短的几分钟也好。   这是恋爱的滋味吗?   可惜舒莞反倒迟钝了,有时候会敷衍他,更多的时候虽然不拒绝,但是会有不耐烦。   这倒更加印证了之前她主动接近的目的,并不是因为他本身。   偶尔这样的想法冒出来,霍永宁也会觉得有些不爽,可是乐趣难道不是在于这样斗智斗勇,直到她最后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么?   霍永宁拿出手机,忽然想起刚才忘了和她说句话,打了四个字,发送出去。   舒莞对着电梯里反光镜面整理了下妆容,下到14层,直接去了小会议室。   结果在走廊里就看见林露和顾晓晨站着,穿着规规矩矩的黑色职业套装,她主动打了声招呼,在她们愕然的目光里,她在门口驻足,微微扬起下颌:“顾晓晨,你先来吧?”   清晰地在曾经的同学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扭曲的纠结,她轻松地踏进会议室,和两位HR的同事寒暄了几句,悠闲地翻看简历。   期间手机滴地响了一声,她滑开一看,是霍永宁发来的。   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无论如何,心底的那股淡淡暖意……她无法忽略。正在想要不要回复,同事进来了,她连忙收敛了表情,寒暄了几句,开始工作。   两分钟后,顾晓晨进来了,目光避开了舒莞,仿佛下定决心把她当做透明人。   两位同事都是专业的HR,舒莞全程都只是看着,没出声,只到快到结束的时候,负责人侧过身,语气里带了几分客气:“舒莞呢?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应聘的行政部秘书这个职务,上上下下要和许多部门打交道,如果恰好和某个需要经常联系的同事关系很紧张,你们互相之间有些看不顺眼,你会怎么处理这种关系呢?”   顾晓晨的表情一下子绷住了,死死地盯着舒莞,一阵青一阵白的,良久,干巴巴地挤出了几个句子,大意是公私分明,不会因为私人的情绪影响到工作。   两位HR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顺便叫下一位进来。   在林露进来之前,她们低声议论了几句,大意是P大的学生有的也不过如此,说不上十分令人满意。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想起来舒莞也是P大毕业的,连忙补救说“不过你是提早毕业的吧?”   舒莞只笑了笑,尽管P大在国内是顶尖的大学,不过在瑞德内部,世界名校毕业的比比皆是,她们也的确有资格评论学历。   林露的面试时间比顾晓晨的更短,舒莞一样问了这个问题,只不过最后聊家常的问起“那你在学校和人闹过矛盾吗?最后怎么处理的呢?”   林露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和同学关系很好。”舒莞专注地看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十分讽刺,然后在评估纸上画了一笔。   这两人一面完,两个HR就匆匆闪人了。   舒莞留在会议室,拨了一个电话:“老同学,难得见一次面,不过来聊聊吗?”   两个室友到底还是进来了,因为小会议室只剩下三个人,她们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表情警惕而不屑:“舒莞,你满意了是吗?”   “我没什么满不满意的。”舒莞慢慢地站起来,“你们可以选择不来面试,不过可惜,你们没我想象得那么清高有骨气呐。”   一年多没见,在曾经的室友看来,舒莞的气质似乎有些改变了。   以往在学校里她高调地喜欢大牌的东西,也喜欢在男生面前装出纯纯富家女的姿态。而现在,她们能看出她抛弃了让人不愉快的炫富,但是服装乃至一条手链、耳精坠,精致内敛,仿佛带了不动声色的气质。   也仅仅是一年的差距,她已经坐在决策者的位置上,轻易一句话,大概就能决定她们这次面试的生死。   顾晓晨看着她,忽然觉得过往坚信的那些东西通通倒塌了。   他们说诚实善良的人最后会成功,可分明她心机深沉,又喜欢装无辜,她们只是在读书的时候排斥了她,揭露了她某一部分的真面目,可最终受伤的却是她们。   小人得志,这个世界是黑白颠倒了吗?   顾晓晨气得几乎有些发抖,指着舒莞说:“我们是把这次面试当作正常的机会来的,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如果我说你们还欠我一个道歉……否则,就去准备下次面试,我想知道你会不会要这个‘不正常’的机会呢?”她心情愈发的好,十指交叠在桌上,温和地问。   “舒莞,你敢说你没买假货?你敢说那些购买记录不是你的?”顾晓晨声音尖锐地说,“凭什么要我们道歉!”   舒莞耸了耸肩:“好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么你呢,林露?”   一直默不作声地林露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却一步步地走到舒莞面前说:“对不起,我需要这份工作。”   舒莞愉悦地笑了起来,轻快地整理好了东西,走过林露身边,带出一阵淡而绵长的玫瑰香气。   “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最终做出决定的不会是我,等通知吧。”   林露咬了咬唇,近乎屈辱的感觉没顶而来,只能死死盯着她。   “我只说不道歉的话这里就彻底没戏,可没保证道了歉就能录取啊。”她用一贯无辜地微笑回应她,转头望向顾晓晨,“不过你不用等了,喏,简历拿回去吧,打一份对你来说也不便宜吧?下次还能用。”   她轻飘飘地把简历扔了过去,转过身离开了会议室。   不可否认,因为这件事的关系,一下午舒莞的心情都极好,打电话叫了一打咖啡请同事们喝下午茶。   晚宴开始的时间是七点半,舒莞提早了十分钟到,恰好遇到孙辰也开车过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入场。   他走在她身后,压低声音说:“霍永宁过来吗?”   她摇摇头,长发微晃,隐约露出白皙的后背和秀长的后颈线条。   孙辰轻轻笑了声,意味深长地说:“有男朋友了?”   舒莞自然地把长发理了理,一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一边说:“不关你的事。”   “下次带来给我看看,帮你鉴定下。”孙辰吹了声口哨,显然心情甚好。   “他可未必会喜欢你。”舒莞看见正在画廊大厅帮女儿迎客的韩盛林夫妇,嘴角的笑意更浓一些,“和韩盛林谈过了吗?”   “谈得差不多了。”孙辰斜睨她一眼,志得意满,“霍永宁不来的话……显然我们更有把握了。”   “学姐!”舒莞扬起手包,冲韩子乔挥了挥手。   即便是今天这样隆重的日子,来出席的贵宾无不盛装,可是作为主角,她却无意在打扮上太过引人注目——这就好像是婚礼上的新娘,本该是最夺目的那一位,可偏偏选了件简单的婚纱长裙,然而这样,却愈发衬得容颜素白无暇。   都说女孩要富养,富养到极致,大概就是这样吧。   即便不喜欢她,舒莞还是有些赞叹她的气质,递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好不容易才托朋友买到的满金星小叶紫檀手串。   这种东西舒莞是敬而远之的,相比起来,韩子乔的气质倒是十分适合在腕子上缠一串。她拆开包装古朴的盒子,手串放在掌心,十分温润,隐隐还有淡香飘来。   韩子乔也不推辞,笑眯眯地道了谢。   钟楠远远看到她们,走了过来,一眼就看中了这串手链。   珠子颜色均匀,金星饱满,极其光润,一看便是十分名贵的圣檀。她笑着拉住舒莞的手,“让小舒破费了。”   “阿姨,这是我朋友从印度带来的。”舒莞笑眯咪地说。   钟楠和蔼地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走到一边:“霍永宁……出差了吗?”   她的眼神略有些闪烁,显然也有些不安,舒莞不动声色地将切尽收眼底:“今晚他有很重要的客人要接待,是临时安排,不然他应该也会过来吧。”   钟楠松了口气句,笑笑说:“我说呢,这孩子只送了花和礼物过来。”她咕哝了一句,到底还是说,“小舒,你知不知道他最近……”   舒莞只装作听不懂,笑眯眯不说话。   钟楠一咬牙,平日里优雅的表情里带着几分忐忑:“他……有女朋友了吗?”   “没听说啊。他和往常一样,工作狂,不过私下有没有交女友我就不清楚了。”她顿了顿,用小女生特有的语调,活泼地说,“不过霍先生很喜欢学姐,这个我们公司上下都不算秘密了。”   钟楠恢复了从容的表情:“阿姨只是随便问问,小舒有男朋友了吗?要不要阿姨帮你介绍一个?”   舒莞还未回答,孙辰己经走过来,向钟楠打了声招呼,转头对舒莞说:“我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钟楠看这俩人,表情意味深长:“去吧,多认识些年轻人也好。”   舒莞侧身看了看孙辰轻轻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并没有躲开,只冷冷地说:“你果然早就想好了……想要韩家信任我,信任我那些内线消息的来源,我是你女朋友,爱你不能自拔偷偷向你吐辉,倒真是个好主意。”   “你也不差啊。那串大价钱的手串看似是送给韩子乔的,可韩子乔根本不喜欢这些东西,倒是韩盛林常玩这些,这才是你的目的不是吗?”   “彼此彼此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句,“带我去嘟里?”   “见一下咱们的大主顾喽。”   画廊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包厢,通常是用作接待重要客户的,走廊那边迎面走来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影子长长的拖到舒莞脚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一年多未见,韩子叶又长高了一些,眉宇更加英挺,他扬了扬眉梢,目光落在孙辰扶在舒莞腰间的那只手上,吹了声口哨:“好久不见。”   他站的位置恰是背光,舒莞仰了头,其实看不清他的五官表情,可分明能听出那句话后边的讽刺意味。她连眼镜都没有摘,安静地看着他,温和地回应一句:“你好。”   韩子叶自顾自地插着口袋走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孙辰开玩笑说了句:“原来你喜欢这类型的?”   她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韩盛林果然在书房等他们。   显然,因为孙辰打过预防针,他对舒莞的出现并不意外,相当客气地请他们坐下之后,就谈起了孙辰之前力邀他加入的投资。   舒莞自觉身份有些尴尬,大多数时候没有说话。偶尔韩盛林问起来,她也尽量避免回答和瑞德相关的事。   孙辰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彬彬有礼地解释,“伯父,上次和你提过的曼闻生物科技公司近三年的收益报表我带来了,现在持股入资,等上市之后,保守估计能够升值到这个数字。”他拿笔在纸上写了个数字,“一本万利的交易,到时候再转手把股份转让,这个数额,足够让韩氏撑一段时间……就算瑞德下定决心要并购,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韩盛林仔细地看着那份报表,又抬头看了舒莞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舒小姐打算一直在瑞德工作吗?”   舒莞落落大方地说:“伯父,孙辰和曼闻的线是我牵头搭上的。因为前段时间去分公司出差,认识了曼闻的老总。我和孙辰是因为资金不够,他说您是长辈,信得过,我们才来找您——老实说,是相信您不会赖我们的佣金。”   韩盛林点了点头。   “我和孙辰私下也商量过,等到曼闻上市,我们赚的钱,加上佣金的提成,我应该不用再朝九晚五地给霍永宁打工了。至于瑞德收购韩氏的事,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也不关心。另外,伯父,您可以和曼闻的老总见个面,聊聊公司的事,但是具体的注资手段和方式,还是得要我们来草拟——也不怕您笑话,我们也担心您绕过我们,这样不是等于平白无故地让您赚了一大笔吗?”   韩盛林哈哈大笑起来,对孙辰说:“你这个小女朋友找得好。”   孙辰知道她几乎说动了他,心底一稳,笑眯眯地说:“她和子乔也助朋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当初我来找你,她还有些犹豫呢,毕竟小姑娘胆子小,又还在瑞德工作。”   “好,孙辰,尽快安排我和对方见一面,我看看还能筹多少钱出来。”韩盛林志得意满,“前几次的投资你都做得不错,今天找你来,也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涉及金额太大,我总得看看才放心。”   他亲自把两人送到了门口,舒莞和孙辰绕过长长的走廊,周围没有人,她冷冷地说:“把手拿下去。”   孙辰连忙放手,笑嘻嘻地说:“今天表现怎么样?”   “等到他正式投资了才算成功。”舒莞看了看时问,己经八点十五了,她拿了手包走向门口,“公司临时有事,我先走了。你帮我和韩子乔说一声。”   “要送你吗?”孙辰站在原地问。   “不用。”舒莞笑笑,“今晚很多女生不错啊,别放过了。”   匆匆搭了块大方巾在肩上,舒莞从画廊的侧门出去,穿过一个私家小花园,霍水宁的车应该停在那里。   他倒没有急着催她,只是她不想让他等太久,刚走下台阶,巴洛克风格的小花园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从外边走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支烟。   面对面,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男生忽然吸了口烟,那点火星亮了亮,耀眼得如同天边一颗小星。他低下头,肆无忌惮地把那口烟喷在舒莞脸上,笑笑说:“赶着去接客?”   呛人的烟味里还带着些酒气,舒莞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站住:“韩子叶。”   韩子叶有些醉了,眼神泛着毫不掩饰的冷漠和轻蔑:“这么快走了?另一个金主等急了吧?”   “名校的大学生就这副德行吗?”舒莞抿了抿唇,一字一句,“你还有家教没有?”   “舒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弄堂口是谁在等你?那头刚和孙辰打情骂俏,一会儿就要和那个人去上床吧?”他终于压抑不住怒火,刚才跑去外边的便利店买包烟的工夫,撞见了霍永宁的车子。开始还以为他不过来,是因为和姐姐赌气,没想到转眼就看到舒莞溜到这里,显然是去找霍永宁的。   他当然知道他们之前的关系,可那时以为霍永宁只是玩一玩,全没想到时隔一年,姐姐想明白回来了,可是鸡占鹊巢,舒莞竟然还缠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微扬下颌,望向他的眼神略略有些复杂,又仿佛有些疲倦,渐渐地连那丝火气都没了,仿佛是在劝说他,“韩子叶,这么小说抽烟你以为是个性吗?”   “你以为我是霍永宁,还想勾引我?”韩子叶狠狠地盯着她,“我姐姐就是太善良,才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好朋友是个婊子!”   她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月光下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轻声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贱人,以为踢开我姐姐,你就能嫁给霍永宁了?”他哈哈笑了一声,“你不就是要钱吗?怎么,霍永宁和孙辰睡你一次给你多少?”   啪的一声。   舒莞扇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掌心火辣辣地发痛,她怔怔看着这个眉目清秀的男生,胸口气血翻涌,此刻的忍耐几乎令她咬破自己的舌尖。   韩子叶显然也被打蒙了,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扬起手掌,同样也是一巴掌扇在舒莞的脸上。   他的力量自然和舒莞不能同日而语。   舒莞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他冷冷扬起眉峰:“我从来不打女人,更不会打贱人脏了手。可这一巴掌是还你的,因为我不想被贱人打。”   他把那支烟扔在了地上,快步走向画廊,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一字一句,轻蔑地说,“你那些烂事我不会告诉姐姐,她朋友不多,我不想让她难过。你最好也不要再出现在他身边,至于霍永宁这种人,反正也配不上她,你留着慢慢赚一笔吧——记着,要多赚一点才够本。”   园子里静悄悄的,没人知道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秋虫悄悄地鸣叫了几声,却显得周围愈发安静。   舒莞被很多人讨厌,可她从来不在乎,但韩子叶不一样——她知道自己有多在乎韩子叶。可他……那么轻蔑地扇了她,那声“婊子”和“贱人”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慢慢蹲下来,抱住了膝盖,把自己环绕起来的时候,很想哭出来。   可她很久没有哭了。   那种想要流眼泪,却流不出的感觉,比痛哭一场更加难受。   他扔下的烟蒂还在闪烁着红光,舒莞用力,拿指尖摁下去。   鼻尖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指尖的肌肤也灼痛到想要令人尖叫,可她竟觉得快意了一些,慢慢收回手指,站了起来。   包里电话在不停地响,大概是霍永宁打来的。可她看都没看就关了机,绕到另一个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简单地对司机说:“去机场。”   这个时间机场里尽管灯火通明,但还是难以掩盖气氛的清冷空旷。   安检的时候被要求把披肩拿下来,她还穿着小礼服和高跟鞋,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就连工作人员也多看了她好几眼。她不以为意,走到休息区坐下,灯光下指尖的那块灼痕泛着焦黑的颜色,燎起了一个水泡。轻轻摁下去却是软绵的感觉……她慢慢收起拳头,无意识地盯着半透明的穹顶,那个时候他还是刚刚学会爬行的小婴儿,可是爱憎分明,除了爸爸妈妈,就喜欢姐姐了呢……   可是现在,他一心维护的,却是另一个“姐姐”。   他自以为那样聪明,可是想过没有……为什么“爸爸妈妈”之前宁愿让韩子乔和瑞德联姻,也从没有考虑过把韩氏交到他手上?   舒莞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那种刻骨的仇恨令她不停地轻轻颤抖,如果现在面前有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刺过去,哪怕同归于尽。   最终是机场的广播令她从近乎臆想的状态返回至现实,她随着队伍登上飞机,精疲力竭地靠在座位上,慢慢闭上眼睛。   抵达岳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舒莞睡了一觉醒过来,在出租车后座打开了手机,下意识地想要发短信给小姨。   中国移动的信号塔渐渐出现,忽然间,数不清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提醒跳了出来。   她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在等她,她竟忘了和他说一声就走了。   怔忡的瞬间,电话又响了。   “老板”这个称呼在闪烁,她犹豫了一下,调至无声,然后关机。   家里的那枚小小的老式钥匙她总是放在钱包的最里层,打开门的瞬间,习惯地去摸索墙上的日光灯开关,轻微的嗡嗡声之后,灯管跳亮了。   一切都没变,哪怕小姨不住在这里了。   她依旧从自己房间那个老旧的五斗柜里拿出以前的睡衣,以及半新不旧的毛巾,走进了小小的卫生间里。   热水器似乎有些问题,花洒的水开了很久依旧没有热起来。   她不得不咬牙站在凉水下冲洗了一下,然后换上睡衣,很快地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或许是错觉吧,连被子上都带着太阳晒过后的香气。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沉到她在梦里隐约嗅到了某种食物熟悉的香气,终于带着淡淡地期待睁开了眼睛。   门是半关着的,透过不大的缝隙,可以看见厨房里真的有人在忙碌。   桌上放着一个塑料泡沫大圆盒,上边堆着软垫,这是小姨自己做的“保温箱”,以前每次她在周末睡懒觉,小姨就把早餐放在里边,生怕会凉掉。   小姨带着围裙走出来,一看到她就笑了:“莞莞,起来啦?”   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仿佛她在这里出现是理所应当的。   舒莞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一热,走过去抱住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姨手里还拿着炒菜用的铲子,有些手足无措地抱住她,又小心翼翼地避免铲子碰到她的后背,轻柔地说:“怎么啦?”   独自一个人,如履薄冰地走到今天,眼看着快要成功了,可那些积攒一下的怨毒和委屈,终于在这个怀抱里爆发出来,舒莞抽噎着说:“他认贼作父……他还骂我……”   往日里那些好口才都没了,仿佛只剩下这两句话,翻来覆去的说,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轻声安慰:“莞莞,阿弟被他们收养的时候还小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要体谅他,如果他知道发生过什么,就不会那样对你了。”   她还是在哭,泪眼模糊间,仿佛看到那时在医院,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找亲属签字。   那时她己经懂事了,哭着拉住叔叔婶婶的衣服,追问爸爸妈妈会不会有事。   婶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拉着她到一边,叔叔则反复地和医生确认病情,听到手术的成功率不高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保守治疗呢?”   “保守治疗的话……家属要做好准备,他们成为植物人的几率很高……我们还是建议做手术,正好这几天有国外的专家在这里开会,在国外这类手术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叔叔最后还是拒绝了手术,即便在医生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她大哭着跑过去抱住医生,求他救救爸爸妈妈,可医生最终还是摇摇头,吩咐护士把她抱回亲属那里。   那对夫妇是她的亲属吗?   他们是魔鬼!   他们根本不想爸爸妈妈好起来,这样……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和弟弟的监护人,家族的一切都会在他们的掌控中!   舒莞始终清晰地记得,因为没有选择手术,最终爸爸妈妈还是走了,一个是在中午,一个是在傍晚。   那个时候叔叔婶婶己经搬到了她家里,美其名曰“照顾”孩子,他们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弟弟一直在哭,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她对那个家,唯一,也是最后的印象。   后来在灵堂上,她拼命的哭,一边哭,一边指着叔叔婶婶:“是你们不肯救爸爸妈妈!你们害死了爸爸妈妈!”   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可心底什么都明白!   她的声音不高,因为太难过太难过,断断续续抽噎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指着他们,不肯把手收回去。   叔叔婶婶脸上挂着的那丝虚伪的悲恸终于转成了不耐烦,他们把她送出了灵堂,没有回家,直接送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有着天蓝和白色相间的病号服,有冰冷的铁窗,有永远藏在口罩后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和一针又一针,令她昏睡过去的药水。   他们从没有来看过她,对外宣称说小姑娘精神出现了问题,送去治疗了,幸而她的弟弟还小,可以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外人听说了难免唏嘘,曾经那样完美的一个家庭,儿女双全,最终却落得这么惨烈的下场。   是啊,这么惨烈!   从此之后,她就记住了他们。   曾经的叔叔婶婶——韩盛林和钟楠。   即便是被打镇定药水的昏昏醒醒之间,她也咬牙记着,总有一天,她会讨回来!   “莞莞,莞莞……”小姨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把她冰冷的手捂热似的,小心地说,“要是觉得很辛苦,你回来好不好?或者小姨陪你去找阿弟,和他说明白,他就不会这样对你了。”   舒莞己经渐渐地不哭了,她有些恍惚地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已经有些凸出来的肚子,“现在可以知道男女了吗?”   “还没查呢,男的女的都好。”小姨无声地叹口气,知道她还是那样倔强,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能摸摸她的脑袋,“哭累了吃点早饭吧,是你喜欢的汤包。”   小姨很细致地给她倒上一小碟醋,把筷子递给她:“家里盐没了,我去买点。”   “我去吧。”她揉揉眼睛站起来。   “医生说要我多走楼梯呢。”她把她摁在椅子上,“你吃你的。”   门轻轻一声关上了,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学生时代最喜欢的汤包,现在吃起来,味道实在平平无奇,当然无法和酒店的星级早餐相比。可她咬着软绵绵的汤包皮肉,小心地蘸上醋,吞一口下去,蓦然间觉得胃里暖和了许多。   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舒莞手里还夹着半个汤包,小跑去给小姨开门。   刚刚打开,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气氛仿佛凝了一样,他蹙着眉,周身仿佛都散发着薄怒,好像下一秒就要角落去审问。   可他没这么做。   他看着她乱七八槽还没梳理的头发,淡蓝色规规矩矩、像是中学生一样的睡衣,以及红肿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把她揽进怀里。   这个怀抱带着很大的克制和力气,似乎是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挣扎,他甚至压制住了她的双手,毫不介怀半个汤包在他的衬衣前留下道明显的油渍。   “为什么一声不吭跑来这里?”他的下颌恰好抵在她发间一个小旋旋上,他轻轻托起她的脸,脸颊上有细微的擦痕,眸色蓦然沉凝下来,“谁打了你?”   她连忙摇头:“没有。”   他抿了抿唇角,冷沉了声音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我有点想家。”她有些抱歉地说,“……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霍永宁知道她的脾气,她不想说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开口,只能叹口气,微微放开她:“手机为什么关机?”   “因为不想被人找到。”她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你问够了吗?”   他显然没有问够,秀挺的眉峰依旧蹙着,开口之前,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莞莞,这位是……”   小姨买了调料上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两人。   霍永宁有些尴尬地放开她,因为门道狭小,只能艰难地转了身,换成彬彬有礼的表情,打招呼说:“您好。”   “进来说话吧。”小姨不大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让舒莞找了一双拖鞋出来,“是莞莞的朋友吗?留在这里吃午饭吧。”   他连忙说了好,解释说:“舒莞昨天忽然回到这里,我担心她有事,就来石看看她。”   她固然是情绪崩溃,飞了一千多公里回到这里,可他也跟着发疯吗?语气轻描淡写的像是去隔壁小区串门。   舒莞沉默着没吭声,就听到他在自我介绍:“……霍永宁,是舒莞的同事。”   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小姨蓦然盯着他英俊的脸,震惊至极地看着他:“你……叫什么?”   霍永宁虽然惊诧,却还是极有礼貌地重义了一遍:“霍永宁。”   “舒莞!”小姨站起来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你跟我进来!”   她早料到小姨会是这样的反应,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顺从地站了起来。   “还有,这位……霍先生,我家不欢迎你,你,请你离开。以后也别来找莞莞!”从来对人都很客气的小姨显然没有这样强硬地和人说过话,声音都在发颤,却坚定地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出去。   她只好抱歉地对霍永宁笑了笑,被小姨拉去了房间。   霍永宁有些尴尬地坐在客厅里,一头雾水,他甚至没有见过舒莞的小姨,不知道她敌意从何而来。   舒莞父母双亡,跟着小姨长大,户口迁到淮城前的地址是这里,这些他唯一能查到的信息。这趟来得匆忙,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她。他开始仔细地打量这间老旧公寓的装饰和设施,目光搜视了一遍,心底微微觉得异样,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没过多久,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小姨依旧没有看他,径直去了厨房。   舒莞却拉着他进了卧室,低声说:“对不起,小姨心情不大好。”   她的卧室很小,靠东边的窗下还放着一张小小的书桌和书柜,书本很多,却不杂乱,大约是很久没回来,上边还盖着一块蓝布防灰。   霍永宁平静地注视她:“你小姨认识我吗?”   “算是认识吧……”她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了根皮筋出来,简单把头发扎起来,“我说起过你。”   “她为什么……”他斟酌了用词,说起来,她的小姨刚才对他的态度真的很古怪,其实算不上厌恶,甚至眼神还有些惊恐,可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讨厌你吗?”舒莞接口,“她不是讨厌你……她只是担心我。从小到大,小姨都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孩子,虚荣自私,她一直希望我能改过自新。”   霍永宁坐在床边,看她盘膝坐着,因为把头发扎起来了,又穿着那套半新不旧,长衣长裤的棉布睡衣,她真的像是高中生,就连那些话也变得没有杀伤力,仿佛还带着怅然。   “……可我总是让她失望。我高中就会抢同桌的男朋友,那个男生现在在北京,他不知道我是故意地勾引他,直到现在,大概还觉得我很单纯。”她勉强笑了笑,“你是我的老板,小姨知道这个,所以她宁愿我平平淡淡地找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也不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霍永宁又看了看这个简单朴素的房间,它完全不能和那个在校期间就一身名牌、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究竟是怎样的好胜心,才支撑着她做出了那么多令人惊讶的事呢?   人或许就是这样一种动物。   当你对某件事、某个人没有感情的时候,很容易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鄙视。可你有了感情,什么道德,什么自律,那些高塔早就轰然倒塌了。   你的眼里,就只有她而已。   他想起在香港,一言一语极尽羞辱她,可是现在,这样的舒莞,他竟觉得心疼。   “我会向你小姨解释,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他凑过去捧住她的脸,轻轻在她眉心吻了一下,“你受委屈了。”   有人敲了敲门,“莞莞,午饭做好了。他在楼下等我,我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晚点回来。”   等他们走出房间的时候,小姨果然已经走了。   桌子上是一碗青椒肉丝和清炒藕片,干干净净的菜色,还有两副碗筷。   舒莞刚吃了汤包,其实不大饿,霍永宁却是真的饿了,大口大口地吃饭,舒莞停下碗筷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里,既藏着那个饭局上温文尔雅的霍先生,更多的却是此刻的他,或许是因为饿了才略有些狼吞虎咽,可二十多年的礼仪又约束他,依旧坐得笔直,仿佛是尽量地提醒自己要优雅一些。   后者比前者可亲多了。   她微微笑着:“霍永宁,我的生日礼物呢?”   他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逾期不候。”   她把双手交叠在桌上,趴着看他.水汪汪的眼睛十分无辜。   霍永宁终于有些受不了了,放下碗筷,声音有些不自然:“礼物我带在身边,就怕你没有准备好要收下。”   舒莞怔了怔,眼神略有些闪烁,果然没有追问下去,过了很久,她低声说:“太久远的承诺,我暂时还不想要。”   他也不生气:“那你想要什么?”   “陪我睡个午觉吧?我昨晚没睡好。”她弯了弯眼角,笑,“你看我眼睛还是肿的。”   结果两个人就挤在舒莞那张小床上,他不得不让她完全枕在自己手臂上,才能保证不会摔下去。   就这样侧身相拥,霍永宁的唇角贴在她额头上,他忽然想明白了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个家里没有照片,一张照片都没有。他觉得有些奇怪:“舒莞,睡着了吗?”   “快了……”她懒洋洋地回答。   “有小时候的照片吗?”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问,“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她搂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些,依旧轻声细语:“没有。”   “是小时候特别丑吗?”他低低地笑。   “特别穷……所以没拍过照。”她隔了半天才回答。   霍永宁微微低头,这才发现她真的睡着了。   她的半张脸藏在他胸口,睫毛又浓又密,随着清浅的呼吸声轻轻颤动,唇角也是微微斜拉起来的,恬静地像个孩子。看了许久,那种睡意仿佛能传染似的,他也慢慢如同受了蛊惑一般,闭上了眼睛。   睡醒已经三点多了。   身边空空的,舒莞己经起来了,坐在客厅里,捧着杯温水看电视。   她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低,几乎只能看见主播的嘴巴在一动一动,却也专心致志地,就像完成工作一样。她一抬头看到他,明净的眸子里慢慢浮起笑意,立刻伸手调高了音量。   “霍永宁,我想辞职。”她的视线还盯着电视,用有几分撒娇的语气说,“不想朝九晚五,被苛刻的老板剥削劳动力。”   他怔了怔,随即笑了:“翅膀硬了是吗?”   “如果我周一在你桌上放一份辞职信,你会怎么样?”她不依不饶地说。   “是准信誓旦旦地说过,想在工作上帮我?”他拍拍她的肩膀,“现在我还真离不开你了,你说怎么办?要不让HR那边走下程序,赔点违约金?”   “那你帮我赔吧?”她抱着他手臂,靠在他肩上,“你知道我最在乎钱了。”   他抽出手,揽住她的肩膀,耐心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工作上知难而退不像是你的风格。”   “没什么,只是偶尔也想过一下像韩子乔那样洒脱、随心所欲的生活。”她盘着双腿,几乎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懒懒地说,“以前是没有条件,现在有了免费饭票,怎么样也想折腾一下。你说对吧,霍永宁?”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生气:“你羡慕她什么?”   她没有回答,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忽然答非所问:“我们回去吧?我疯够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现在吗?”他踌躇了一下,“可是我还想和你小姨好好聊一聊。”   “那你留下等她吧,我要走了。”她歪过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又轻又软。   “过两天我爸妈从国外回来,如果你准备好了,我带你去见他们。”他郑重其事地说。   舒莞垂下眼眸,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嫣然一笑:“我知道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降温,来时的那件小礼服是绝不能穿回去了。舒莞只得翻出高中时候的一套运动服穿上,大小竟然正好,可见那么多年过去,身材倒是没怎么变。   霍永宁和她一起出门的时候皱了皱眉:“像是带着一个小朋友。”   他自然而然地去牵她的手,走到楼下的时候,又回头看看老旧的居民楼:“你小姨还住这里吗?”   “她不住这里,房子是我的……舒莞回答的时候心里酸酸的,她没有告诉小姨自己回来了,可今早她还是在这里……是因为她时不时地会回来打扫卫生吧?她甚至能想到一会儿小姨会提着大包小包的新鲜食材回家,想要给她做一顿丰盛的家常菜。   可她必须离开了。   小姨看到霍永宁,把她拉进屋子的时候,几乎是哭着在求她,不管她打算做什么,都比不上安安稳稳地过好下辈子实惠……她是不聪明,却有着简单的直觉,知道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接近过往的那些人和事,目的就是不肯罢休。   她必须离开。   她怕小姨再求她一次,她会心软。   舒莞怔怔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霍永宁在一旁打电话,有意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公事,听上去心情不错。   他说着说着,忽然间迫过来,伸手摁下了后车座的玻璃控制键,缓缓把窗子升了上去,然后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她的手,大约是觉得不算冷,这才放开。   电话挂了,他突然转过头对舒莞说:“我们以后也生个女儿吧?”   她怔了怔:“什么?”   “没什么。”他若有所思,“很疼她,给她很多安全感,应该不会像她妈妈一样有那么多心眼,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她依旧垂着眼眸,可脑海里真的跳出那样一个小女孩,霍永宁将她捧在掌心,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她更加珍贵。   直到握在掌心的手机响了一下,她蓦然惊醒。   是孙辰发来的,简单地说了一句,韩盛林的资金已经到位,甚至比她预期的还要高些,显然是孤注一掷了。   从那幅画面中抽身,她悚然心惊,刚才是给他蛊惑了吗?竟然觉得那样的未来温暖而值得憧憬……   她该离开他了,否则……她会太过依赖他。   而这个世界上,她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魑黥。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八章 离开   周三,霍永宁出门比舒莞早。   他要赶去机场,展锋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他,一起去外地考察项目两天,因为涉及一些商业机密,封闭式谈判,工作时间手机会关机。   原本是要带她去的,可这几天她身体不舒服,他带了艾琳过去。   天还蒙蒙亮,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舒莞慢慢坐起来。   其实她醒了很久了,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变亮。   这座庞大的城市正在苏醒过来,舒莞忽然想到,其实无所谓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因为相对几千万的人口来说,一个人悲欢离合,实在太过渺小了。   就像庞大的瑞德,总部上上下下近千人,如果离开了自己,这部庞大的机器依旧良好地运转。舒莞走进人力总监的办公室,递出那封辞职信的时候,她预计会遇到不少阻力,只是这些天她下定了决心,甚至准备好了违约金,不惜一切,一定要离开这里了。   没想到的是总监什么话都没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合约说:“来,你看一下。”   她疑惑着接过来,是一份停职但保留岗位的合同。   “我没有申请过这个……”舒莞翻完,“一定是弄错了。”   “这是霍先生特批的。”总监耐心地说,“他一直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如果你要去进修的话,回来不用重新开始,条件还是很优渥的。”   “可我不打算回来了。”她认真地说,“请给我办离职手续。”   “可是……”总监有些糊涂了,“集团很少给出这样的条件,我需要问过霍先生。”   “他这两天在外地,关机开会。”舒莞拿出一个资料袋,“里边是需要和新秘书交接的内容,大多是细节上的,工作上我已经在前段时间就和艾琳沟通过了。”   “你这样我们实在不好走程序……要不等两天,霍先生回来了再批示?”   “我恐泊等不及了。”舒莞坚持地笑了笑,“违约金我也准备好了。”   会议结束,霍永宁站在电梯里,身边展锋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似乎有些意外,简单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对霍永宁说;“舒莞辞职了。”   霍永宁拿手指揉着眉心:“我知道。”   “是辞职。”他不得不强调了一下,“不是停薪留职,也付了违约金。”   指尖在眉心处顿了顿,他低声说一句“任性”,随即拿出手机,开机之后拨了电话出去。   展锋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从轻松到慢慢有些焦躁,最后挂了电话,若有所思。   他做霍永宁助理几年,能够察觉到此刻老板的不悦,不由问:“霍先生,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霍永宁伸手松了松领带,“你去和对方沟通一下,就说我临时有事,明天的会议在中午结束,下午就回淮城。”   “好的,我会尽星把回去的时间提前。”   重新调整了行程,霍永宁准时坐上了翌日下午两点回淮城的航班。   展锋安排了两辆车来机场,其中一辆的钥匙交给霍永宁,他独自一人离开。   离开没两天,秋寒己经席卷了这座城市。   有下属在身边,他得克制住自己找到她的欲望。现在,车子刚驶上高架桥,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又一次拨出了舒莞的电话。   又一次没人接通后转入了留言箱。   他有些不安,这一次,毫无预兆地,她就这样任性地辞了职,又仿佛是早就预谋的。开车直奔她租的公寓,密码倒是没有变,可是显然……这里没有人,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柜鞋柜全都空了,整个人凭空消失。   坐在沙发上想了想,霍永宁觉得她也不会回岳城,可她到底去了哪里呢?他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给公司财务部,用一贯平静无波地语气问:“舒莞的工资卡注销了吗?你们那里可以查到吗?”   总监亲自接的电话,很快回复说没有。   他嗯了一声,“把她的卡号发给我”,然后若有所思地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拉萨八角街,尽管已快七点,这里却丝毫没有要落日的迹象。   大多数的奶茶店都已经关门了,舒莞是在酒店员工的指点下,才在一个隐藏在居民区的小巷里找到这家小店的。   四块钱,店员端给她一个小热水壶,满满一壶的奶茶,以及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杯。   店里是典型的藏族装饰,乍一看破破旧旧的,刚进去的时候还带着一股令人有些难以忍受的膻味,可坐久了,才发现椅子上铺着的毡布是真的舒服,阳光暖暖地照进来,懒洋洋地哪里都不想去,只想这样待着,就像那些老藏民一样,一壶奶茶坐足一整个下午。   她不想接电话,所以开了静音。   霍永宁大概已经回到淮城,可他找不到她了。   她和他无冤无仇,借着他的身份,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不需要他了。   或许几个月,或许一两年,他会像对韩子乔一样对待她,可是舒莞心底很清楚,与他携手走完这一生的人,绝对不会是自己。   手机屏幕亮了亮,一条短信进来。   是银行发来的,账户上多了一大笔钱,转账人是霍永宁。   紧跟着是他的短信:任性够了给我回个电话。   是怕自己没钱花吗?她忍不住想,最后一口喝完了奶味极重的热饮,走出了小店。   八角街的尽头就是大昭寺,信众伏在地上,用一种虔诚地姿态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   此刻傍晚的微风轻起,阳光终于渐渐消退,高原上的日光之城带了寒意,舒莞用围巾把自己圈得更紧实一些,穿梭于人群中。   酒店闹中取静,就在大昭寺旁边。她订的房间正对着布达拉宫,此刻华灯初上,夜色灯光衬托下的宫殿群巍峨壮丽,她拉开窗帘,光线斑绷落在脸上,不由眯起了眼睛,仿佛在欣赏一场于己无关的兴盛。   他执著了念念,执著了那么多年……   现在对自己,也会有那样好的耐心吗?   舒莞眯起眼睛,忽然想和他开个玩笑——就当做是游戏结束前的玩笑吧。   电话回拨过去,很快,他接了起来。   一开始竟然没人说话,彼此好像都堵着一口气,等着对方先开口。   她先沉不住气:“你找我吗?”   “什么时候回来?”霍永宁只字不问她为什么辞职,为什么搬出了公寓,用一种寻常而温和的语气问,“我到时候去接你。”   “还不想回去呢……”她笑笑说,“我厌倦工作了。”   她的语气像孩子,而他的顾虑却是家长式的:“在外边旅游的话,刚才那笔钱够吗?”   “霍永宁,你喜欢我吗?”她打断了他,十分直接地问。   电话那边很静谧,他缓缓回答:“喜欢。”   “喜欢我的话,就来找我吧。”她十分任性地说,“明天就来,我在拉萨。”   他轻轻笑了声,仿佛因为面对无理取闹的少女而语塞。   她一口气说完:“我想和你一起喝酥油茶,想让你陪我在八角街买首饰……我想你,很想你。”   “莞莞,你明知道明后两天是这个季度的董事会,我不可能出去的。”他叹了口气,“我也想你,可如果我不工作,就不能让你在外边随心所欲的玩了。”   “所以你就是不喜欢我喽?”舒莞轻声说,“那我知道了,不打扰你。”   挂了电话,舒莞站在窗边,自嘲地笑笑,看,这个玩笑不好笑吧?   她是昨天到的拉萨,一下飞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明显的高原反应。这一趟行程来得匆忙,没什么计划,只是随意地订了个酒店,甚至也没想好下一步去哪儿。她打开电视,财经新闻里主播请了专家,正在分析传闻中瑞德将以巨额资金收购老对手韩氏的消息,请的专家正是舒莞大学的老师,侃侃而谈明后两天在瑞德董事会结束后,发布的公告将是决定性的指示标。   想必他正忙得焦头烂额,这个时候还给他添乱,实在不是懂事的女人该做的。   舒莞在沙发上,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慢慢吃着酒店送来的晚饭,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对他了呢?   是他骄纵出来的吧?   往后没了他,这些小脾气还是得收敛一下。   她仰头倒在酒店温软舒适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变了好多姿势,轻微的高原反应令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强劲。这种感觉类似微醺,却又十分清醒,始终难以入睡。   这样的夜晚,似乎不该放弃那个小玩笑啊。   舒莞拿出手机,“我还是很想你”,发送。   进度条慢慢跑满,她盯着屏幕,专心致志地等回复。   霍永宁回得很快,不过就两个字:晚安。   没意思……舒莞撇了撇唇角,开了飞行模式,顺手关了灯。   第二天她很晚才起床,拉萨这边日照时间长,当地人几乎是九点以后才开始正常工作。   学习工作期间十分勤勉的生物钟终于懒散了一次,舒莞醒来的时候己经是下午。西藏的阳光十分热烈,她趴在被子里眯了眯眼睛,把手机的飞行模式打开了。   一下子跳出了很多条短信。   最早的一条“晚安”之后,隔了五分钟他回复的:十点半从淮城到重庆的飞机,再转机到拉萨。大概是等了十分钟,见她没反应,就又发了一条:晚安。   舒莞一下子坐起来,看了看时间,如果没有晚点,他现在应该在重庆到拉萨的飞机上了。   试着拨了拨电话,果然是关机。   因为刚醒,她还有些糊里糊涂,顺手就拨了展锋的电话。   展锋的声音很沉稳:“……是,他简单做了个报告就走了。”   “……”舒莞揉揉额角,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些话让我来说不知道是不是合适。”展锋叹了口气说,“舒莞,一段感情走到现在不容易,与其折腾,还不如好好珍惜吧。”   他是用语重心长的声调说的。   舒莞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呆呆挂了电话,然后跳起来刷牙洗脸,裹了条披肩,请酒店叫了车直奔机场。   拉萨市内去共贡嘎机场的路很远,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   这个时间己经不是西藏的旅游旺季,机场里也有些冷清。看看航班信息,从重庆到拉萨的航班还有半个小时。   她没吃饭,就在机场的德克士点了份炸鸡,一边等一边玩手机。   有段时间她关注了很多家居装饰的微博,六七十平方的小公寓,细节都能布置得温馨舒适,可见业主都是下了工夫的。那时她是为了讨好霍永宁,有样学样地照搬了不少图。后来也就渐渐淡了。   某个博主P0了一张明显是转载的照片,一对年轻恋人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相拥,以及短短的一句话:小公寓最美的一点,是一转身就能见到你的身影。   原来是这样。   忽然就被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泛着文艺酸味的话击中了,舒莞怔怔地看着那张图片,脑海里无数的电流、纷杂的话语乱哄哄的一闪而逝,她转头看看玻璃门外,航班准点到达,己经陆续有乘客出来了。   那个男人大概还不知道本地的气温,穿着单薄的衬衣,连行李箱都没有,两手空空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了。   卓尔不群。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形容词。   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想要去抱一抱他,就为了那个小小的念想,在那件小小的公寓里,他希望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她。   冲出去的时候撞到了收餐盘的店员,她来不及说一声抱歉,直直奔向那个目标。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踮起脚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只手还满是炸鸡沾上的油腻,就毫不顾忌地擦在了他的后背。   “霍永宁霍永宁霍永宁!”她傻笑着叫他名字,欢呼着说,“你真的来了!”   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了这对情侣,有低声议论的,所有人唇角都带着善意的笑,并不打扰这场重逢。   霍永宁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注视,和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发疯,但也没有推开她,反而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着说:“你不是催着我来吗?”   “那你开会怎么办?”她拿手指在他后背画圈圈。   “董事会每年都开好几次,可我只有一个你啊。”   舒莞闷在他胸口笑,她只是矫情地想要亲耳听到这句话而已。   “抱够了吗?”他温柔地说,“如果你愿意暂时松开我一下,我想先去买件衣服。”   结果手牵着手走去坐出租车,他终于变脸了,松开她的手,举起自己的五指在阳光下看了看,一字一句喊她名字:“舒,莞!”   她很快地回应他:“哎!”   “这是什么?”他有些僵硬地伸开五指,指着油腻腻的手掌和指尖问。   “看来在你背后没有蹭干净。”她十分嚣张地回瞪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像只小宠物。   霍永宁板了一会儿脸,终于还是撑不住笑了。   你仗着他的喜欢,才能作天作地;而他因为喜欢你,才甘之如怡。   她微笑着把头靠在他肩上,恍然间觉得,美梦成真。   在八角街不知名的户外运动商店买了全套的衣服,一出门霍永宁就把冲锋衣套在了衬衣西裤外边,不伦不类地跟着舒莞回酒店。   他的手很凉。   拉萨今天又是寒风微起,舒莞伸手探了探他的脸:“你的嘴唇有点紫,是不舒服吗?”   “没有。”他有点嘴硬,“很好啊。”   她不由分说拉他拐进昨天的甜茶店,对老板说:“一壶奶茶。”   霍永宁在踏进甜茶店的时候脸色就有些变了,按捺着坐了一会儿,老板娘端了小热水瓶进来,舒莞给他倒了一杯递到面前:“喝一点?能够缓解高原反应的。”   霍永宁眼光里全是警惕,皱眉看着这一小杯浓稠的热饮,不肯伸手去接。   舒莞连忙一口喝了,咂吧了一下嘴说;“很好喝啊,你不试试吗?”   他终于肯妥协接过第二杯,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脸色又白了点:“什么味道?”   “喝下去很清爽的啦,试试嘛!”舒莞好言好语地劝他。   他踌躇很久,一咬牙喝了进去。   “怎么样,好点没?”舒莞满心期待地看着他的脸色。   从青到白,再从白到青,他淡淡地站起来说:“我先出去一下。”   大概十分钟后,霍永宁重新推门进来:“走吧,去酒店。”   “去打电话啦?公司找你吗?”   他难得冷幽默了一次,缓缓地说:“去吐了。”   说起来,高原反应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有人说瘦的人不容易高反,可是和舒莞同一班飞机来的一个瘦得像麻秆一样的年轻人刚下飞机就晕了。也有人说体育比较差的人肺活量小,不容易高反,可酒店的服务生说前晚有个姑娘被送进医院,她自称前半辈子都没完整地跑下四百米。   可见会不会有高原反应,是个类似中彩票的东西。   霍永宁这样好的体质,也终于被击溃了。   他一进酒店就躺了下来,可惜这东西不是感冒,舒莞没办法和他感同身受,知道他吃不下东西,就说:“我去买些水果吧。”   其实当地人都知道,对于游客来说,有一种缓解高反的方式非常见效,只要在酒店吊葡萄糖和一些抗高反的药物,第二天立马活蹦乱跳。   不过这个疗法舒莞提都没提,做了霍永宁近一年的秘书,她知道他的顽固怪癖,平常的感冒发烧都是由家庭医生弄些药水维C喝下去,从来不吊水。   有次他咳嗽得厉害,她在旁边听得有些担心是肺炎,他依旧坚持不去医院,医生都劝他了,他也只是淡淡一句“不去”。   舒莞有一次问过他为什么这么讨厌吊水,他给的答案很简单,只是不喜欢针头刺进肌肤的感觉而已。   这样的人,当你不幸遇到那个顽固的点,只能绕开。   高原反应也不是病,一般休息两天就能好,大不了她就陪着他在酒店休息呗。   舒莞提着一袋橙子回房间,门却没有关严实,她蹑手蹑脚走进去,听到陌生地声音在说:“……你血液里的含氧量有些低,不过吊水的话一晚上就好了。”   他果然踌躇了一下:“有什么特效药吗?”   “吊水的效果最好,不过年轻人,身体素质好,慢慢熬几天也会适应的。”医生十分善解人意地说。   “那就吊水吧。”霍永宁似乎都没多想,“我的假期不长,这里躺着的话没办法陪女朋友出去玩。”   心底又被温暖地戳了一下。   她靠在墙边,有些无力的想,这个男人对她好,可是有些太好了……   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忽然一轻,从底下裂开了,橘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她连忙去捡起来,霍永宁从床上半坐起来,探出身子:“回来了?”   她没说自己站了有一会儿了,闷闷地说:“嗯。”   “医生说明天就能好。”他悠闲地靠回床上说,“想想去哪里吧。”   医生帮他插好了针,留下电话,很快就离开了。   房间里只开着台灯,暮色中远处的布达拉宫白墙红瓦,舒莞给他剥橘子,霍永宁没什么胃口,拍了拍身边:“陪我躺一会儿。”   她抱着他的手臂躺下来:“霍永宁,我有点后悔让你过来了。”   他佯装有些生气:“觉得我拖你后腿了吗?”   “不是……你这样对我,我会越来越贪心。”她吸吸鼻子说,“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或许我还会有点难过。”   她说过许多真真假假的话,有时候霍永宁也分辨不出她的喜怒哀乐——可唯独今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接机时她的高兴,以及此刻的患得患失。   与其说患得患失,又更像是一种不安。   因为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吧?   他抽出手,弹了下她的额角,缓声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很长,别东想西想的。”   她默默点了头,忽然想到,明明生病的是他,可怎么看,他都是更加强势地在照顾自己呢。   第二天舒莞醒过来的时候,霍永宁不在房间里。   她有些心急地翻身下床,他精神奕奕地从外边回来了。   “去吃早饭吧,车子在外边等了。”他在背后盯着她洗脸刷牙,“今天天气还行。”   “去哪里?”舒莞嘴里还含着牙刷问。   “日喀则啊……”霍永宁有些愕然,“你昨晚不是说要去吗?”   “我说了吗?”舒莞也是一脸惊讶,依稀记得半睡半醒的时候说过一句,“你身体没事了吗?”   他盯着她,忽然暖昧地笑了笑:“没事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结果还真转过她的身子就亲了下去,最后两个人搞得满脸都是牙膏沫,一直糟蹋到了床单才肯罢休。   酒店帮忙联系了一辆越野车,司机是当地藏族,四十多岁,因为高原紫外线的关系,肤色黑红,普通话说得不算标准熟练,一路上帮忙介绍景点,十分热情直爽。   从拉萨到日喀则,坐车翻越冈巴拉山,途径羊湖,沿途道路崎岖,又因为限速,大概下午抵达。   这个时节,天气时不时的阴云密布,只要稍稍不见了太阳,立刻觉得寒风刺骨。   司机开惯了这条线,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一直往上,速度不紧不慢。   五颜六色的经幡在风中猎猎,司机停下车,转头说:“冈巴拉山口到了,要下去拍几张照吗?”   舒莞拉开车门就蹦下去了,霍永宁喊她先戴上围巾都来不及,大叔看着她蹦跶的背影,转头嘱咐他:“让她别跑那么快,这里五千多米海拔,容易缺氧。”   霍永宁套上了冲锋衣,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追她,其实今天的能见度不算好,望出去阴沉沉的一片,她又站得那么高,仿佛风一卷就会被吹走似的,霍永宁逆着风喊她:“回来把围巾戴上!”   舒莞蹦蹦跳跳地从经幡下边钻出来,站在他面前,乖乖地任由他给自己围上围巾,最后只露出一双生动的眼睛出来:“好了吗?”   他说一声好了,她又小跑回原地,比画着让他拍照。   两个人都懒,没拿相机,他就拿手机给她拍。   其实风大得连他也站不稳,更谈不上对焦抓表情了。舒莞站在高处向他招手,等他爬上来,她指着远处的山谷说:“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即便高反己经痊愈,霍永宁一步步走上去还是有些吃力,倒是舒莞的精力好得惊人。   她始终领先他十多步,走到几百米外的那个山口,五千多米的海拔,脚下蜿蜒壮阔的盘山公路,令人觉得自己这样渺小。   刘海儿被风吹起来,额头上忽然一凉,她眯起眼睛,竟然下雪了。   狂风怒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花,等到霍永宁走到她身边,她拉住他的手臂,慢慢地蹲了下去,又侧仰着头,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毫无征兆地开始头痛,像是有人抽走了所有的氧气,只留下可怜的一点,逼得她大口呼吸,眼前的雪片成了一点点的金星,她连站都站不住了。   “高原反应了吗?”霍永宁好气又好笑地蹲下去和她直视,“海拔这么高你也敢蹦蹦跳跳,活该了吧?”   嘴唇倏然间变得黑紫,就像他昨天一样,舒莞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拨开了围巾大口喘气。   “我背你下去吧。”霍永宁叹了口气,俯下身,好让她趴上来。   “不用,我坐一会儿就好了。”她眼前还是一片黑色,却倔强地不肯要他背,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大口呼吸。   他沉默地看着她,围巾是深蓝色的,衬得一张小脸十分苍白,睫毛黑如鸦羽,呼出的每口气都透着倔强。风雪似乎更大了,他忽然有些不悦,用力抓着她的下颌,逼她睁开眼睛说:“舒莞,为什么你难受的时候,不会想要依赖我一下?”   她似乎有些惊讶,看了他很久,想要反驳,可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扶着膝盖站起来,趴在他背后。   他背起她,慢慢地往下走。   气氛有些僵持。   雪花卷到眼睛里,霍永宁冷声说,“帮我擦一擦眼睛。”   她木木的“哦”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   她缩回手的时候,他却仰起头,薄唇轻轻触到她的掌心,温热的气息掠过去,微痒酥麻。   “看不见你这颗心的时候,我也会害怕。”他忽然说,“舒莞,下次别这样。”   不知不觉地,她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越来越用力,眼泪无声地顺着脸,一直落到他的后颈——至于为什么哭,她还真没想出原因,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擦了擦眼睛,只说:“我只是……缺氧太难受了。”   五千多米的山口,他的气息越来越粗重,却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停下脚步,稳稳地把她往上托了托,他皱着眉,有意扯开话题:“你该减肥了。”   “我一点都不重。”舒莞抹着眼泪反驳。   他忍不住低声笑,又觉得她是真的重,看上去几百米的路程,他走了一半不到,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心脏正急速地把血液供养到四肢每一处地方,但每一步依旧这么艰难。   可他宁可停下来歇一歇,也不想把她放下来,只好说:“那说句好听的,背着你好沉。”   舒莞想了想,贴在他耳边说:“喜欢你算不算呢?”   他笑了:“多说几遍。”   越野车停在公路的另一边,司机看到他们这副样子,连忙跑过来,递给了每人一支氧气。   舒莞把面罩戴上,用力吸了几口,瞬间满血复活了,从霍永宁背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对司机说“谢谢”。   车子里开着暖气,司机一边念叨着下雪了路不好走,一边把车速放得更慢。   精疲力竭地缺了次氧,舒莞靠在霍永宁肩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汽车停了下来。己经下了盘山公路,路却堵得寸步难行,舒莞身上还盖着他的冲锋衣,迷迷瞪瞪地张望了几眼:“堵车了?”   司机从外边回到车内,拉开车门的时候带进一阵寒风:“前边一辆旅游大巴翻车了,正在处理事故呢。”   舒莞的脸色非常差,也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恹恹地看着窗外,轻声问:“那今天还能到日喀则吗?”   “能到。”司机爽快地回答,“这条路经常出事,到时候拖车一过来,路面一清就行了。”   风雪中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舒莞握紧了霍永宁的手:“前边翻车……有人死了吗?”   司机大叔还没回答,有人跑过来挨个敲车窗,用藏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之后,司机裹了件大衣就要下车。   “一车人死了一大半……前边人手不够,我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司机大叔走前说,“你们等着吧,估计一个多小时就能走了。”   这个时间算是淡季,其实被堵住的也就一二十辆车,霍永宁穿上衣服说:“我也去看看吧。”说着低头看了看她不肯松开的手,低声安慰说,“别怕,很快就回来。”   她慢慢松开了,仰头对他说:“我也想下去透口气。”   “别出来。”他有些严厉地说,伸手把车窗落下一小截,“坐在车里别乱走。”   她一个人蜷缩在后座,不知道冷还是难受,身子有些发抖,颤颤巍巍地拿出化妆镜,照出来整张脸青白得和鬼一样。   车外雪似乎停了,只是风声更加可怕,像头猛兽在嘶吼。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霍永宁和司机匆忙回来了,两人也不急着回车里,司机打开后车厢取了瓶矿泉水,和霍永宁一起洗掉手上的血污。   霍永宁坐进来的时候,脸色凝重。   不知道是不是敏感,她闻到一阵浅浅的血腥味道。   司机还在唉声叹气,喃喃地说太惨了,舒莞忽然有些忍不住嗓子眼里泛出来的恶心,伸手推开了车门,扶着山壁开始干呕。   其实她午饭也没吃什么,最后连胆汁都翻江倒海地吐出来了,却还是止不住。   霍永宁扶着她的肩膀,站在上风口给她挡风,递纸巾和漱口的水。   舒莞慢慢直起腰,天色暗下来,前后灯光连成一片,她还想挣扎着说没事,霍永宁的眼睛亮得惊人,半抱着她,低声问:“你那个是不是迟了?”   她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哪个?”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脸颊微红,说起来是迟了半个多月了,她一直以为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一直没往别的方面想。   “是不是?”他追问了一句。   她勉强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可思议:“我觉得不会啊……”   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又惊喜,恨不得把她揣在心尖似的,嘴角都咧开了:“舒莞,如果是真的你就给我等着吧!”   可等着什么呢?   他转念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要骂她任性跑来西藏吗?可分明是自己纵容着也一道过来陪着了。   还是骂她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子,连可能怀孕了都不知道?   可他现在高兴得有点疯了,怎么样都板不起脸来,愣了半天,赶紧牵着她坐回车里,小心地说:“要是又着凉了,回头再找你算账。”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下颌上的美人沟仿佛都被抚平了,眉眼舒展开,因为眼角还挤出了几丝细纹,握着她的手不肯放。舒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直觉告诉她其实没有怀孕,可是车里有司机,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司机下车去抽烟,顺便也去前边看看路况。   她想要慢慢地把手抽出来,一边清了清嗓子说:霍永宁,我的生理期经常不准。”“   他淡淡看她一眼:“我知道,以后得找个医生帮你调理一下。”   “所以,你不用急着高兴。”她苦笑了一下,“我刚才只是觉得有些晕车。”   他“噢”了一声,伸手把她揽在胸前,“我也没说一定是啊。”顿了顿,低声说,“晚上到日喀则我去买试纸,明天就知道了。”   在她开口之前,他板了板脸俯身去堵她的嘴,一边呢喃着说:“就算是诈胡,你也得允许我高兴一下。”   幸好他还知道她不舒服,浅尝辄止地亲了亲就放开了她,然后望着窗外,再没有说什么,却一脸的心满意足。   司机从前边跑回来,高兴地说:“能走了!”   果然,前边的一溜汽车亮起了尾灯,队伍开始往前移动。   车子开过事故发生的地点,或许察觉到她有些害怕,一直在轻微地发抖,霍永宁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说:“别看。”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嗯”了一声。   “小姑娘别怕,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到啦。”司机大叔乐观地说,“保证你平平安安地到那里,再平平安安回拉萨。”   霍永宁笑了笑,接话说:“她胆子大着呢。”   她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听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又一次慢慢地睡过去。   这次醒过来,已经到了日喀则。   舒莞觉得腰都要坐断了,在酒店大堂里蹦跶了两下,被一记凌厉的眼风制止了。很快办完入住手续,霍永宁把她送回房间,几乎是心急火燎地出门去了。   套房非常宽敞,每个房间都开了暖气,她还是觉得有些冷,就躲在主卧里看电视。   当地的新闻正巧在报道下午的那起车祸,镜头扫过去,霍永宁还出了镜。他和别人一起抬着一具塑料纸盖好的尸体,表情肃穆而凝重,塑料纸没盖住的那只手软软垂下来,十分恐怖。   难怪他只字不提车祸,甚至不让她看一眼。   可他或许不知道……这样惨烈的场景,很小的时候,她就己经看过了。   门被打开了,霍永宁一身寒气走进来,把试纸放在桌边,严肃地说:“明早起来测一下。”说完又觉得不放心,踌躇片刻,“算了,明早我会再提醒你的。”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抱着膝盖,轻声说:“霍永宁,刚才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什么?”他一头雾水。   “下午的车祸,你在帮忙搬尸体。”她轻声说。   “别怕,我洗过手才来抱你的。”他淡声说,“再说这也没什么好忌讳的,逝者己矣,以后每个人都会走这条路。”   “嗯,我不怕。”她重复了一句,扬起眉眼看他,“霍水宁,念念……是怎么死的?”   他没有意料到她忽然提起念念,怔了怔:“她那时候身体很弱,住院的时候……起了场大火,烧死了很多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害得她那样,你会……帮她报仇吗?”她喃喃地说,黑眸透亮,“你会吗?”   “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探身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念念那时候很小,火灾是意外,谁会去害她?”   “是啊,她那么小,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吧?”她抱住他手臂说,无法克制地瑟瑟发抖,“我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很难过。”   霍永宁伸手揽着她一起躺下,薄唇贴着她的额角,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担心我们的孩子吗?”他伸出手去,轻轻抚着她还很平坦的小腹,温柔地说,“我会好好保护她,不会像念念一样。”   隔着羊绒衫,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舒莞轻轻颇抖了一下,如果……她真的有了这个孩子呢?她还要做那件事吗?   她的孩子将来知道了,又会不会恨她?   这个想法蓦然让她乱了思绪,就好像是一条规划了二十多年的路,她一步步走过去,快到终点的时候,有人告诉她,我们走另一条好么?那条的终点不是冰冷的末日,满满都是温暖的阳光,一起走好吗?   “……叫高原吧?”他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纪念她的爸爸妈妈在高原发现了她的存在。”   “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吗?”她皱着眉质疑,“霍高原?”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他的思路在走,舒莞苦笑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从那个美梦里惊醒过来:“我说过了,我生理期一向不准,你可能高兴得太早。”   “我也说过了,就算是诈胡也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细细密密地从额头开始吻她,“莞莞,我们结婚吧?”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就得赶紧地办了。”他见她没反应,只能用低笑掩饰忐忑和尴尬,“如果没有……以后也可以正当的努力啊。”   她没再看他英俊的脸,只垂下了眼眸,忽然间那个赌徒式的想法击中了她。   就看老天要不要给她个孩子,如果是真的……她就停手吧。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伸手抱住了他的后背,柔柔地说:“霍永宁……如果我真的有了孩子,我们一起好好陪她长大,好吗?”   “好。”   “你给她买很多裙子和小皮鞋,她的一辈子,不需要想着钱,学艺术学文学,不管什么烧钱的东西,我们都给她准备好,只要她喜欢。”   “好。”他笑着吻吻她的鼻尖,“只要小公主的妈妈以后不这么任性,她的爸爸才能好好赚钱养活全家啊。”   她说着说着,又有些困了。   他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看到她白皙的小脸依旧蹙着眉,忍不住伸出手指,试图轻轻地抚平她,最后印了一个吻上去,满心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在我们的小公主到来之前,我也会那样保护你。”   翌日一早醒来,身边空落落的,舒莞坐起来,才看见霍永宁正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看新闻。看她坐起来,面无表情地递了那盒试纸给她。   她觉得他紧张得有些过分,拿了试纸走进浴室。慢慢拆开纸盒,她的一颗心也怦怦地跳起来。   只是这种忐忑并没有持续多久,还没有开始测试,她就觉得小腹坠坠的,有些酸痛,低头看了看,一颗心瞬间被万年的冰雪浇落下来,冻成了硬邦邦的一块。   她没怀孕。   老天只是和她开了个玩笑而已,没打算让她怀上一个柔软的孩子。   至少现在,没有。   随手把试纸扔了,她简单整理了一下,拉开门走出去。   霍永宁看到她表清的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还不甘心:“试纸未必准确,我们去医院吧?”   “我没测。”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老朋友来了。”   他的语气有些黯然,却又不想让她发现,“哦”了一声,甚至还笑了笑,“那等下次吧。”   “下次?”舒莞的声调有些古怪,又像是嘲讽,轻轻笑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竟让他有些莫名的不安。   仿佛是错过了什么。   而他一无所知。   “莞莞,我说过,诈胡也没关系。”他慢慢靠近她,想要把她揽进坏里,想要用这种方式确定她的存在,“我们还年轻,总会有孩子的。”   她没吭声,最后推开他,有些敷衍地说:“我知道。”   一顿早餐吃得异常沉闷,期间霍永宁去拿水果,舒莞接到了孙辰千里之外打来的电话。   “昨天怎么联系不到你啊!”他的声音兴奋得能穿透手机,舒莞不得不把它拿得远一些,“一上市就涨停了!今天估计还得涨停!”   “噢。”她平淡地回了一句。   “舒莞,你没睡醒吗,你知道我们赚了多少钱?!”   “大头还不是韩盛林赚的。”舒莞揉了揉眉心,有些意兴阑珊。   “可不是吗?韩盛林赚了这么一大笔,昨天对外放话,回应瑞德的收购消息都硬气了不少。”孙辰有些讽刺的说,“他还真以为自己有这个能耐了。对了,莞莞,这个钱放多久是安全的?”   她看了一眼端着水果走回来的霍永宁,低声说:“暂时不动,等我回来再说。”   霍永宁走近的时候,舒莞刚收起手机,侧着头没看他。   可她的眼神……似乎闪烁着些微狠戾的光芒。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下意识地喊她一声:“舒莞?”   “嗯?”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剩下浅浅的倦意。   “累的话吃完回去休息一会儿。”他体贴地把水果放在她面前。   “不用,我们出去玩吧。”她怔了怔,扯起一个微笑,“你的假期又不多,还是抓紧时间的好。”   日喀则最大的寺庙扎什伦布寺位于尼日色拉山下,离他们住的酒店也近,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寺庙极大,依山而建,站在正门口往前眺望,数不清的殿宇依次递接,红墙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路参观都是上坡,霍永宁有意把脚步放得很慢。   他并不信什么宗教,随口问舒莞:“你信佛?”   “不信啊,不过紧张害怕的时候会背心经。”她歪歪头,搭了个手帘遮挡阳光,动作看上去有些许稚气。   霍永宁心念一动,念念的妈妈是虔诚的佛教徒,他自小那点可怜的宗教知识大概就来自那时阿姨逼着念念背心经吧。他忍不住又看了舒莞一眼,阳光下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因为戴着墨镜,显得脸更小了。旋即,他笑着摇摇头,自己在想什么……即便从脸型来看,她们也没有丝毫相近的点。   “……这世界上真的有佛,有耶稣的话,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坏人呢?”舒莞摇了摇他的手臂,“就算是小说电视里那些被害的好人想要报仇,也得很努力才行!可是如果有菩萨的话,他们一开始就不会被坏人害死啊!”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些幼稚的话,霍永宁忍不住想笑:“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恰好踏进强巴佛殿,舒莞摘下了墨镜。   和阳光灿烂的外边相比,佛殿内燃着数不尽的酥油灯,弥漫着有些呛人的酥油味道。经幡直指云霄,巨大的佛像坐落在大殿中央,以一种倾斜的姿态俯仰下来,鎏金黄铜的身躯威严雄阔,而周身镶满了钻石、琥珀、珊瑚等珍贵宝石,犹可想见建造者和供奉者们用何等虔诚的心意。   不时有教徒们从他们身边走过,把酥油添进油灯,意为供奉。   殿里有些气闷,他怕她身体不舒服,揽了她的肩膀说:“出去吧。”   她有些固执地站着不肯动,跪倒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不知在默念什么。   他就陪她跪下来,听她轻声说:“霍永宁,我们分开吧。”   他儿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她。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变:“你别看着我……看着我的话,我会没勇气说下去。:   霍永宁沉默了片刻,挪开了视线:“你说说看。”   “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我有男朋友,很爱他,想和他结婚。可我们分手了。”她轻声说,“所以我处心积虑留在你身边,不是为了什么机会,只是想要你的交际圈,我可以认识更多的人脉,这样总有一天,他会抛弃那个一无是处的富家小姐回到我身边。”   “现在我做到了,我挣了一大笔钱,他回来了。”   即便是跪着,他的身躯也十分挺拔,一动不动地,声音却是寒凉的:“舒莞,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考虑要不要收回这些话。”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放在身前,磕了三个头。   柔软的身躯伏在那里,她安静地说:“我虽然不信佛,但也敬畏。今天在这里跟你说,你就当做……是我在忏悔吧。”   他倏然站起,走到了殿外。   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他不知道哪里出错了,而此刻气血翻涌,他竟然无法沉静下来想清楚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   舒莞慢慢从大殿里出来,看到他的背影,清瘦,孤寂,忽然有些想哭。   可她忍住了,裹紧了披肩,走到他身边说:“霍永宁,对不起。”   “是孙辰吗?”他开口问,“前几个月你问我的那些内线消息,赚了些钱,都是为了他?”   孙辰?她低着头想了想,此刻终于有些模糊地记起了这个名字,随意点了点头,“是他。”   霍永宁笑了一声,那么,昨天在机场她欢呼雀跃着扑上来,晚上靠在自己怀里憧憬那个孩子的场景……都是她装出来的吗?   他知道她向来演技好,难以捉摸,可眼底那些欣喜,也不会是假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舒莞,昨天我们……”   “都是假的,就连那个时候第一次……也是我骗你的。”她很快地回答他,“我只是去医院做了个手术而已。霍永宁,我本来想回去就玩消失,这样就不必向你坦诚。”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可昨天……你对我太好了,就算像我这样的人,偶尔也会良心发现,觉得……实在太承受不起了。”   这真的是在打他的脸吧,舒莞一边酝酿着下一句话,一边想……他这样骄傲的人,听到自己付出那么多,却只得到点怜悯,应该会一言不发地走开,再也不会看她一眼。   站在高坡上,秋天的风吹过来,有些迷眼睛。   他的身形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是打算走了。   可他没有,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那么现在呢,我这样对你……我和他之间,你还是要选他吗?”   舒莞用力眨了眨眼睛,如果不用力咬着下唇的话,她恐怕真的会哭出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放下身段,去和旁人比较,只是为了挽回自己——可她不得不硬气心肠答他:“可爱情就是这么荒谬啊,会喜欢上莫名其妙的人,哪怕他是人渣,哪怕会有比他好很多倍的人在身边,总是不甘心放弃那个。”   她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爱你。”   游客来来往往,还有穿着红袍的喇嘛擦肩而过,云层变厚了,阳光愈发地稀薄。   他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她默然注视他的背影,转身离开。   小路盘旋而下,各式的殿宇林次而立,竭力压住的披肩终究还是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来,像是无根的叶。   她走回大门的地方,遥遥回望,其实隔了那样多的庙宇,她以为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只是想留恋一下,他还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瞬间,自此之后,哪怕走在刀锋之上,鲜血满地,亦独自前行。   她的行李不多,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打电话给司机,说是要提前回拉萨。   司机匆忙赶到酒店,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只以为小情侣吵架了,刚想劝一句,舒莞拖着箱子往外走,有些疲倦地说:“他不会和我一起回去的。我们走吧。”   “嘿,那小伙子一个人怎么回去啊?”司机有些急,“小姑娘,再生气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扔下啊!”   她坐上后座不吭声,看见司机在外边打电话,大概是想联系霍永宁。   结果一想起这个名字,心底就一抽一抽地痛,她索性什么都不想,靠着后座闭目养神。没多久司机拉开车门进来了,郁闷地说:“他也不接我电话。这样吧,我把我兄弟的电话发给他,他也是跑这条路的,好歹放心,不会被人宰了。”   她依旧没吭声。   司机发了短信过去,憨憨对她笑了笑说:“小姑娘,没准还没到拉萨呢,你俩就和好了。”他一边踩下油门,“……小伙子我看着不错啊。昨天帮忙也挺卖力,完了还怕你胆小,嘱咐我不要告诉你。”   回去的路一模一样,她还记得他在身边的时候,昏天暗地睡过去。可是现在,即便很累,她却十分清醒。   冈巴拉山口,羊湖,时间不同,景色也是各异。   舒莞打开手机,看他给自己拍的照片,还有两个人凑在一起的大头照,指尖轻轻移动,一张不少地删除了。   从今往后,她不需要了。   回到拉萨已经快十点了,她不想住原来的酒店,不想有哪怕一丝的可能性重新遇到他,就在街边下了车。   把钱付清,司机大叔还不肯走:“小姑娘,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别和男朋友赌气啦。”   她忽然有些不耐烦这些陌生人的善意以及所谓的关心,停下脚步拦了辆出租车,二话不说就走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她一直待在这家随便找到的青年旅社里。要的是一间单人间,可条件自然无法和酒店相比,可是楼下就是一大间院子,摆满了沙发和垫子,可以坐着发呆。   她一坐就是一整天,期间有不少年轻男生过来搭讪,她笑笑没有搭理,那些人也就识趣地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天倒是很蓝很蓝,她翻来覆去地想起小时候,住在精神病院的时候……屋子很脏,没人来打扫。她仰头躺在床上,只能看见墙上那块豆腐干大小的窗子,外边才是蓝天,蓝得那样透彻。   然后有一天,护士把她抱到了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又在她细小的手腕里注射药水。   她朦朦胧胧看见小男孩走进来,焦急地去拉她的手:“念念,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他带了一大盒白巧克力来看她。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求他带着自己离开这里。   小男孩却说:“可是我带你走,你的病就治不好啦!念念,等你好了我就让爸爸妈妈带你走好吗?你住我家好啦!”   小男孩陪她坐了一下午,护士几次要带他离开,他都不肯走,直到他家保姆走进来抱他离开,他先是不肯,后来大声哭闹起来。   到底还是被抱走了。   看着他小小的身影离开,她躺在那里,恐俱慢慢从心底泛上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鱼,最终还是会死的……   护士拿走了那盒巧克力,一边和同事说笑着:“哟,还是国外的呢。”   她唯有攥紧了小小的拳头,闭起眼睛,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没来过。   他没来过,比起他来过,却没能救她要好得多。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从回忆中抽身,自嘲地笑了笑。   还在意难平吗?   其实真的不能怪霍永宁,那时候他十岁都没到,真的能指望他来救自己吗?   她没有怪他,可到底,在那一刻,根深蒂固的,她失去了对他的信赖。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知道不能再依赖任何人。   从来都只有自己而己。   开着静音的手机屏幕闪了闪,孙辰发来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房子己经找好了。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发了,“就回。”   绕过堆得毫无规律的软垫走回房间,店员呆呆看着她——这一个星期,这个年轻女生都像是一株即将枯死的植物,美丽,却奄奄一息。   可现在,她忽然恢复了活力,脚步轻盈,眼神都明亮起来。   “嗨,小姐,看上去精神不错。”他忍不住和她打招呼。   她笑着回应他:“谢谢。”又没头没脑地说,“可能这里是疗伤圣地吧。”   回到淮城时初冬已经降临,孙辰在机场接到舒莞,大聊特聊这段时间淮城金触圈的动荡。韩盛林接洽瑞德的态度由低调变为强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之前的投资大赚特赚,有了底气,自然有了叫板的资本。孙辰笑着说:“前两天我见到霍永宁,憔悴了不少,看来这次够麻烦。”   他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舒莞静静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他怎么你了?”   “无冤无仇,能怎么我?”孙辰嗤笑了一声,“不过他们做实业的看不起我们玩金融的也是事实。”   舒莞垂了垂眼眸,心中微微对他有些抱歉:“他这个人心高气傲,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你辞职了,可是有机会的话最好能留个心思,如果能预先知道几个节点,会是投机的好机会。”   舒莞沉默了半晌,没有一口回绝,只说:“我再看看。”   新住处是孙辰帮她找的,一套他名下的公寓,放着投资用的,只做了简装。孙辰帮她把行李拿上去,临走前又说:“对了,这两天韩盛林要请你吃饭,应该有时问吧?”   她应了一声,顿了顿:“你有医院的熟人吗?”   “怎么?病了?”   “不是,帮个小忙而己。”舒莞想了想,“如果是淮城二院更好。”   结果在知晓了要帮她什么忙之后,孙辰有找诧异,“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是谁?我帮你想想办法。”   舒莞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和你没关系。”   “妹子,你这样想利用男人愧疚心吧,也得看是谁……”孙辰谆谆善诱,“一个不好会弄巧成拙的。”   舒莞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后者识相地收声:“你好好休息吧,医生的事交给我。另外,下周韩盛林想要和你谈谈曼闻之前非公开筹资的事。”   辞了工作,又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舒莞空余时间大把,每天都在淮城的各个楼盘看房。   从大小考虑到学区、交通,结果眼光倒是一次比一次高,最后看中的一套在城东二环内,现房,一百四十平,适合一家三口住,小学初中的学区也十分优质。只是价格实在不便宜,足够普通的工薪家庭终其一生为其奋斗了。   付完订金,舒莞打电话给小姨,请她带上必备材料下周来淮城一次。   小姨没怎么出过远门,加上怀着孩子,有些顾虑。   舒莞却没给她犹豫的时间,冷声说:“反正我票给你订好了,不来算了。”   赌气挂了电话,她把这两年攒下的名牌包和首饰送到二手名品店寄卖,手续账户登记完,看了看时间,打车去了医院。   她和医生说好今天去拿报告,结果刚在出租车上擦了擦粉,下车的时候就遇到了同事。   原来今天是瑞德集团女职员的妇科体检日。往日里的同事们见到她纷纷打招呼,舒莞三言两语和她们聊完,预约了专家门诊就去了另一个楼层。   从医生那里拿了报告,舒莞在医院的走廊坐了一会儿。   她有些低血糖,这两天一直四处赶着看房子办事,常常误了饭点,反而不如工作的时候规律。她往自动售贩机里投币的时候头晕眼花,连手都在发抖,最后一罐麒麟奶茶哐当一声掉出来,她蹲下去拿出来,想要拉开易拉罐,可几次指尖都有些无力。   一双手从旁边伸出来,帮她打开罐子,又递回给她。   舒莞接过来迫不及待地仰头喝了一口,看见来人,蓦然间表情有些僵硬:“展锋?”   “我送老婆来体检。”因为妻子也是瑞德的员工,展锋主动解释,“你怎么了?病了?”   “没病。”舒莞勉强笑了笑,“我也来拿份体检报告。”   他探究地看她一眼:“霍先生知道吗?”   “我和他没有关系了。”舒莞一口气把饮料喝完,慢慢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停下脚步,“今天你在这里见到我的事……可以不要和他提起吗?”   他不置可否:“要我送你回家吗?”   她的脸色苍白,摇了摇头拒绝了,一个人走向电梯,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结果在坐出租车到半路,就接到了霍永宁的电话。   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他的声音冰冷低沉:“你在哪里?”   舒莞捏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她知道他会再来找她,可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之前种种冷静的考虑,在听到他略带暗哑的声音时,忽然间没那么果决了。   他也会难过的吧?可是怎么办呢?她还是得这样做。   舒莞默念着这句话提醒自己,用冷漠的声音说:“我们还需要见面吗?”   他用丝毫不带感情地声音说:“我给你一个小时时间,你回之前住的地方。”   “你不是我的老板了,霍永宁。”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现在没时间。”   “没时间是吗?”他冷笑了一声,“要我动手查一查孙辰的住处,然后一间间的让人找你吗?”他顿了顿,又说,“还是先帮你查查孙辰在哪里?”   “你什么意思?”她有些冷硬地问,“你想把他怎么样?”   “舒莞,不是我想把他怎么样,是你想把我怎么样……”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倦漠,“五点,我们准时在那里见。”   舒莞让司机掉头,有些疲倦地倚在后座上,人生这场漫漫长戏,她走过二十多个年头。八岁在精神病院,她在深夜听到角落里老鼠吱吱啃着木柜的声音,她不敢睡,生怕它会窜上来,一晚又一晚,直到它真的把自己咬了,肩膀和枕头上都是鲜血,她尖叫着哭了很久,可是没有人进来……   舒莞仿佛看到十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自己坐起来,看着角落那只肆无忌惮的动物,然后抱着荞麦枕扑了过去。   它在枕头下疯狂地挣扎,她害怕的想哭,可死死按住,在它窜出来之前,又拼命地拿脚去踩,老鼠因为濒临死亡,发出疯狂恐怖的吱吱叫声。   如果时光能倒流,空间能穿越,她一定会回到那个时刻……轻轻抱住那个无助的小女孩,告诉她说:“别怕,你做得很好。”   可即便是长大的自己,己经清楚的明白,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去打死一只老鼠,只不过是开始而已。那样小的姑娘,却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念念,你真的要勇敢一点才行呢。   回到原来的住处,看看时间,不过四点半。   司机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她付钱下车,又熟门熟路地去便利店买了杯热咖啡。坐在窗边一口口喝完了,胃酸有些泛上来,她不得不坐了一会儿,这才走进小区。   到了楼下,保安热情地和她打了招呼:“旅游回来啦?你男朋友早就来了,在等你呢。”   他往一楼大厅一指,果然霍永宁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往电梯间走过去。   她看看腕表,五点还差十分,其实他再准时不过,不会早到,但也绝不迟到——不论是作为女伴,或者秘书,她对他遵守时间观念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   印象中……他极少有主动等待的时候。   她想和他打声招呼,可他看都没看她,已经站在了电梯里,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舒莞并不怕他,她准备好了承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可是真正靠近他了,那种冰凉锋锐的气息还是令她有些不寒而栗,尽管她曾经无限制地挑衅到他的下限,可这一次,他大概不会再原谅她了。   并肩站在电梯里,镜面的门清晰地倒映出男人清瘦的身影,她没有刻意地挪开目光——他瘦了许多,两颊有些凹陷下去,或许是因为她,也或许是因为工作,双手垂在身侧,手背上清晰地蹦出了青筋。   电梯门打开,他站在前边,一脚跨了出去。   舒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失去了勇气,等他走出电梯,下意识地伸手去摁了下行键。   霍永宁仿佛能料到她的举动,伸手挡住了电梯的门,一把把她拉了出来。   她撞在他胸口,隔着衬衣和西服,依稀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种熟悉的感觉令她有片刻的怔忡,而霍永宁低头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色中泛着错综复杂的情绪,轻轻一推,让她离开自己,言语中已经带着不耐烦:“进来。”   刚才为什么会害怕?   为什么想要回避呢?   示弱可从来不是自己的性格啊……舒莞咬着唇跟他进门:“到底什么事?”   屋子里分明陈设摆饰未变,可因为没有人住,立刻显得空空荡荡。   他点了支烟,在沙发上坐下来,秀长明亮的眼睛深处是一道浅浅阴霾:“你去医院了?”   她警惕地后退一步:“展锋告诉你的?”   “你去干什么了?”他盯着她,那点阴霾正变得愈发厚重,一字一句地问。   她咬了咬牙:“身体不舒服。”   他仿佛能预计到她说这句话,站起来,踱步到她面前:“你再说一遍?”   她不得不仰起头,平稳了气息说:“怎么,现在我身体不舒服还需要你同意了么?”   话音未落,他啪的一声扇了巴掌过来,眼神极其冷漠:“你不敢说吗?”   一张纸甩在舒莞脸上,他说:“在日喀则那天早上,你是怎么和我说的?这又是什么?”   这一下力道十足,舒莞只觉得自己有些耳鸣,踉跄着倒退两步蹲了下去,脸颊上火辣辣地,口腔又泛起了血腥味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张纸落在她面前,白纸黑字的手术单,上边是她的签名,时间是她从拉萨回来的第二天,而报告单里那个小小的胚胎,终结在仅仅三十七天的短暂生命里。   霍永宁的双目已经渐渐变得赤红,展锋很轻易地帮他调到了她的手术记录,这样看来,半个月前的他还真是傻得近乎天真,那些真心和喜悦,毫不掩饰地送到她面前,却被扇了一巴掌,彻彻底底地,连同一切感情,都不过是个笑话。   “你既然看到了,还要我怎么解释?”舒莞捂着脸站起来,笑容十分惨淡。   他怔怔地看着她,知道刚才那巴掌打得不轻,她的嘴角都裂开了,可他接到展锋的电话,匆匆中断了会议赶出来的时候,心底始终还是抱持着一丝希望的,毕竟那一晚,他在她眼里看到的确确实实也是意外的惊喜,可转眼她毫不留情地插了他一刀,用尽全力,全然没有手软。   “没错……我的确测出怀孕了,所以必须和你分手。”舒莞轻声说,“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你能懂吗?你为了一件事付出了很多代价,快到终点的时候又怎么会放弃呢?”   “值得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值得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在外边的女人我也都清楚……”舒莞勾起唇角,却仿佛全然没感受到那种撕裂的痛苦,淡淡地说,“可人就是这样,不撞南墙心不死。”   那支烟几乎燃到了尽头,他却像没有察觉到,定定看着她,倏然间勾出了一抹冷笑:“舒莞,你最爱的人……一直是你自己。所以,你没告诉我实话。”   “你要听实话?实话会很难听呢……”舒莞低低咳嗽了一声,她的脸颊半边都肿起来,或许连眼睛都肿了,可她与他目光对视,不再闪烁,黑白分明的眸色后闪过一丝决绝,“实话就是,那个孩子……我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你的。”   她看着他的脸色愈发铁青,双手握拳,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扇自己一巴掌:“我不敢赌。”   气氛瞬间凝冻住了。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舒莞看着他表情细微的变化,还是用力咬住了下唇。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阻止自己再开口说上一句话,说上一句话可以让他看上去不要那样的沉郁与……难过。   “你打我吧。”她轻声说,“我也知道自己很贱,你打我吧。”   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英俊的脸上连愤怒与鄙夷的表情都不见了,只是冷漠地转过身。   那支落下的香烟把地板上的崭新柔软的羊毛毯烫出了一个黑斑,她无力地坐了下来,捂住脸,埋在双膝间,想哭,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霍永宁从未觉得一颗心跳得这样的急和快,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里飞快的涌现,或许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刻离开这里,可他始终在想起刚才她最后那个眼神,那种故作镇定之后的恐慌与无奈,在他最愤怒的时候轻轻击中在了自己的心底。   那是什么?   为什么他仿佛似曾相识?   他的脚步忽然停住,时光流转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去看望一个小女孩,最后离开的时候,小女孩也不哭,只是躺在床上那样看着他。   或许……那次他坚持着把她带走,这样小的孩子就不会丧生在火海里了。   可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回忆与现实交错着在脑海里盘旋,他没有离开,就这样背对着她,用寡淡到极点的声音说:“舒莞,孙辰不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即便是到了真正后悔那天,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了。”她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嘶哑着说,“手术那天,我就做出选择了。”   他轻轻笑了笑:“你真的会后悔的。”   终于没有了声音,一切终归寂静。   舒莞用手撑着地,慢慢地站起来。   现在他走了,她抬起头,手忙脚乱地抹了抹脸颊,这才发现还是哭了。   她还真以为自己坚强到不需要流一滴眼泪呢。   手机响了起来,她说话之前轻轻调整了嗓音,竭力镇定地说了“喂”。   是钟楠打来的电话,约她晚上喝茶。   这段时间韩家同她的关系十分密切,因为在投资上听从了她的建议,韩盛林对她青眼有加,但是又不好直接和她联系,所以总是让钟楠出面。   头一两次也叫上了韩子乔,结果最近她的工作室签约了一部舞台剧,天天排练。 钟楠索性开始单独约舒莞,而有一些信息,舒莞也就顺理成章地透露给她。   她答应了下来,因为来不及回家,就去楼下美容院做了个紧急的面膜,出来的时候虽不至于容光焕发,但也能见人了。   钟楠早年是个戏曲演员,因为长得漂亮,嫁给韩盛林,早早地退出了剧团。二十多年过去了,因为保养得当,身材一如当初,只是到底岁月不饶人,脸上的肌肤还是略略松弛了。一见到舒莞,她热情地迎过去:“莞莞,又来找你逛街,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昵。”   舒莞笑了笑:“阿姨您太客气了。”   “唉,我那个女儿啊,从来都不肯陪我出来逛一逛。”钟楠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名品店里的鞋,一边叹气说,“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怎么一点都不像我。”   “学姐像您一样好看啊。”舒莞不时的出口恭维几句,“这就足够啦。”   钟楠被她逗得开心,花枝乱颤地笑了一会儿,又试了两双鞋子,这才不经意地问:“孙辰上午打电话来,说是要在周末前把曼闻的股票抛售清空,是真的吗?”   “是,我和他说的。”   “为什么?这次的非公开筹资赚了不少,上市之后股票也一直在涨,估计还没到顶呢。现在抛掉不是可借吗?”   舒莞沉默了一会儿:“阿姨,您应该知道如果你们继续赚钱,我也是能分红的吧。所以,我怎么会和钱开玩笑呢?”   “那到底是什么事?”钟楠试探着问。   “你听说了那个香港明星的事吗?就是偷税一千多万正在被调查那个。”舒莞忽然扯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当然知道,他还是曼闻那款氨基酸饮料的代言人啊。”   “这次他被立案调查的不止偷税漏税那么简单,或许还会有虚假代言。不过您也知道的,现在的所谓生物科技好多都是哄人玩玩的东西,这件事会不会曝出来,得看公关手段了。”   钟楠选了两双鞋子,递了信用卡过去,面色有些凝重。   “还有,曼闻马上要发布的业绩报告没有如预期那样理想,所以无论如何,股价大跌都是必然的。”舒莞微微笑着说,“阿姨,赚钱的机会还很多,千万不要太过贪心。”   “对,你说得对。”钟楠反应过来,又有些抱怨地说,“孙辰要是早些解释,我也不必这样提心吊胆的。”   舒莞心底冷笑了一声,其实孙辰没有将实情相告,算是挺厚道地保护他们。可是对于那些贪心不足的人来说,反而会觉得是被挡了发财的路,只是她表情上未展露分毫,笑眯眯地说:“孙辰有时候太谨慎了些。这样吧,我会把大致情况理一理,回头给叔叔发一份,这样你们也能放心。”   钟楠满意地点了点头,拍拍她的手背说:“辛苦了。对了莞莞,这里有喜欢的东西吗?阿姨送你,不然每次都让你来陪我真是过意不去。”   舒莞顺从地试了双平底鞋,不经意地问:“子叶还在国外吗?其实这个年纪,霍永宁己经在瑞德独当一面了。”   钟楠轻描淡写地说:“子叶这个孩子喜欢读书,对接手韩氏没什么兴趣。我们也就随他。”   舒莞垂头看着脚上的新鞋,眼角深处划过一丝寒芒:“那真可惜了,学姐对接手韩氏也没什么兴趣吧?”   “唉,她就更不用说了。”钟楠叹了口气,略有些怅然说,“你是不知道,原本她要是能和霍永宁——算了,不提了。我和他爸辛苦一辈子,现在也想通了,公司什么的被收就收了吧,要是价格合理,能留给子乔也好。”   舒莞抬起头,目光中有些诧异。   钟楠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尴尬地笑了笑,补充说:“子叶是男孩子,总不能靠着家里吧?”   最后钟楠送了双鞋给她,又让司机送舒莞回家,意味深长地说:“莞莞,下次投资这些事我们可以直接合作。”   意思是踢开孙辰吗?   舒莞笑了笑,答应下来:“我明白了。” |魑黥。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章 结束   一周之后,曼闻发布了业绩报告,因为没有达到预期的利益增长,股价一路走低。   得知了内幕消息的韩盛林委托孙辰抛空了手中所持股份,避免了亏损,赚得满满而归。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因为香港影帝高某的逃税案又起风波,被媒体控告虚假代言,进而有消费者起诉高某,这场娱乐圈的风暴渐渐地越滚越大。   而此时的瑞德,因为关于韩氏的收购案已经基本谈妥,韩盛林在晟后的一个月资金宽裕,收拢了不少股东和散户的持股,以此在收购过程中与瑞德对峙,暗中抬了不少价码。   最后一次谈判结束,霍永宁拿到双方律师草拟的协议,已是深夜。   这段时间他瘦得很厉害,因为忙于公事,常常会睡在公司,偶尔也通宵达旦。   如果双方都没有异议,后天双方签订协议,瑞德将会以14亿美金收购韩氏,同时获得商标、专利等使用权。他还在逐条地审阅合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展锋的声音十分激动:“霍先生,协议可以晚几天签—一我今天刚听说了曼闻的事,让人查了查,韩盛林售空股权的时间点很巧合,这里恐怕有问题。”   霍永宁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说:“是吗?”   “如果真的有问题的话,这次内线交易牵涉到金额很大,他要脱身,就不能再这么强势了。”展锋跟了霍永宁两年,性格一直稳重,既然要对老板开口,早就做好了一套预案,有条有理地开始分析。   霍永宁并没有让他说完,修长的手指在案面轻轻敲着,没什么规律,显然,这个男人有些心绪小宁。   “这件我一直知道,但是暂时不要动手。”他顿了顿,慢慢地说,“我还有些顾虑。”   “顾虑?”展锋怔了怔,是因为和韩家有旧,所以不好下手吗?这不像是霍永宁的风格。   而霍永宁已经干脆地挂了电话,皮椅微微转了一圈,转而面对落地窗外,百叶窗拉开了,在城市最繁盛的CBD区,银行、电子科技……各式的广告霓虹闪烁,金钱在这样的讯息传递中无声地往来,而日复一日的,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傲强者,他必须要比对手冷酷、强硬。   可这一次,他犹豫了。   对于韩盛林大笔来历不明的资金流,他早就派人去查了。调查的过程并不复杂,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迫不及待,所以留下很多漏洞。而顺着这个查下去,自然而然的,居中牵线的孙辰以及消息的源头舒莞,这个链条已经十分明晰。   舒莞……   他单手松了松领带,又解开了两颗扣子,没有来由的,又是一阵烦躁。   他警告过她不要碰这些灰色地带,可她为了那个男人,算是不顾一切了吧?   这样偏执顽固,的确是她的性格。   霍永宁点了一支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那天他对她说“你会后悔”的时候,心如死灰。   可是现在……脑海中那个想法正在蠢蠢欲动,如果,如果他以此威胁她呢?她会为了那份可笑的爱情回到自己身边吗?   他恨她,可是……更希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这个念头如雷击般打中了他。   这个邪恶而隐秘的念头既令他有些许的兴奋,可是瞬间,他无比的厌弃自己……她是贱,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手指已经滑在手机屏幕上,只要轻轻按下去,她今晚就会回来了……这个想法如同罂粟一般,他想起很多个他们相处的时刻,帮她辅导习题,在海边散步,然后在五千多米的海拔山口一步步背她下来。   那个时候或许有心动,有挑衅,也有争执.却也千万倍的好过这段时间机械一样的工作。   他深深吸了口烟,又慢慢地吐出来。   那个疯狂的想法渐渐退去了一些,他摁下手机的休眠键,把它扔在一旁,就靠在座椅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他被落地窗外的阳光叫醒,睁开眼睛的时候犹自怔忡了片刻。正要去内间的休息房洗漱,忽然有人用力敲门,他看看时间,还不到上班,不由有些诧异。   展锋不请自来,看脸色也知道昨晚没睡好,一开口就是:“霍先生,我觉得你的顾虑不算顾虑。”顿了顿,又强调说,“和集团利益相比的话。”   霍永宁知道他也查到了,脸色微微一沉,一字一句说:“我再告诉你一遍,在我没决定之前,不能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他还是据理力争:“那个女人真的不值得您这样……再说这种经济类案件也算给她一个教训,毕竟她不是最大的受益者。”   霍永宁已经转过身,冷冷打断了他:“我说了,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周五之前我会做出决定。”   而这个时间,舒莞并不清楚在城市的另一端关于她的这场争执,她很早就在火车站等着接小姨。火车准点到达,林强陪着小姨一起出来,她接到他们,也没多说话,叫了辆车就先把他们送去酒店休息。   酒店是当地的五星,大堂富丽堂皇,流光溢影,门童接过他们行李的时候,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妻显得有些局促,跟在舒莞身后小声问:“这里很贵吧?”   舒莞觉得他们有些可笑,甚至没有回答,向他们要了身份证去办入住。   最后甚至没送他们上去,只说:“你们先去整理下行李,带上材料,有些手续要办。我在这里等你们。”   “莞莞,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啊?”小姨生怕惹她不高兴,“你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应该要一套自己的房子……”   “不是和你解释过是为了避税吗?”舒莞有些不耐烦,“说了你也不懂,再说你们在这儿名下有房,以后可以来这里工作,可以申请当地户口,比家里那边好多了。”   其实那些避税的规则她是随口说的,她也知道小姨不懂,又不敢多问,哄骗过去就好了。果然,小姨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半个小时之后,小姨独自一个人下来。   舒莞和她坐进出租车,一边说: “房子在你名下,我会去做个公证,和他没关系,这样也避免以后会有财产纠纷。”   “你姨夫……林强他不会贪你买的房的,再说,过段时间你不是说要转回你名下吗?”小姨愣了愣,因为想要替丈夫分辨几句,说得有些急。   “以防万一。”舒莞沉默了一下,语气略微和缓了一些,“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她掏出一个信封, “里边是一些钱,我存在你的名下。过一段时间你帮我找下韩子叶,和他说一说当年的事,就说是爸爸妈妈留下给他的。”   小姨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可是舒莞的表情又太过平静,她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能说:“他被他们收养,哪里缺钱呢?莞莞,你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舒莞笑了笑,“我申请了出国念书,三年内不想回来了。至于那一家子,坏事做尽,我猜老天爷给不了他们几天好日子过了。”   小姨把钱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要破产了吗?”   舒莞终于忍不住笑了:“是呀,小姨。你看看……恶有恶报嘛,再说那份家业本来就不是他们的,老天当然会收回来。”   一下午的时间把买房的事办妥了,现款一次性付清,舒莞显得轻松了不少。   小姨看她嘴角边带着笑意,心底纠结很久的那件事终于还是忍不住提了:“你和霍永宁……还在一起吗?”   “不在一起,你可以放心了。”舒莞唇边笑意未变,神色自若造说,“我也从瑞德辞职了。”   “他知道你足念念了吗?”   她收起了笑意,冷冷地说: “小姨,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说过,和他在一起是偶然,既然性格不合,好聚好散。”   小姨觉得她的话不尽不实,却又挑不出错,只能讷讷地点了点头。   “对了,这两天我工作很忙,没时间陪你们四处转转,酒店就订了两晚.后天晚上的车票,你们自己去前台取。”   小姨怔了怔:“可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一看,要不要添置些东西,或者给你做顿饭?”   “小姨,你好笑不好笑?我现在还能差什么东西?”舒莞深吸了口气,令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有那么不耐烦,“你还是好好养胎休息吧。”   她送她到酒店门口,就再也不肯进去了。   站在巨大的罗马柱后,她看到小姨已经大腹便便的身影,走到旋转门边,又停下脚步张望了一限,大约是因为没看到自己,眼神有些黯然失望,慢慢地挪过身子,往里边走进去了。   舒莞靠在巨大的柱子上,忽然想念起小姨做的红烧狮子头,那些肉切得很碎,酱汁又入味,入口即化。她很想让她再烧一次,可她不能……多吃一口家常的味道,多感受一次温暖,她就会舍不得吧……   毕竟这个世界,除了那些肮脏丑陋的东西,还有她爱的,和想要守护的。   她擦了擦眼泪,没有再留恋,大步离开。   淮城已经是华灯初上。   她没有叫车,挤在下班的人流中往回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疲倦的,喜悦的,急切的……似乎都有着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有她……盲目的,没有归处。   穿过人行道.不远处是一个公交车站,前边人群忽然起了骚动,有个年轻男人拨开人群往舒莞的方向跑过来,后边还有个人紧追不舍,高喊着“小偷”。   行人纷纷闪避,眼看前边人行道的绿灯还没亮,人群拥塞,小偷把手里的东西往后一扔,趁着追的人弯腰去捡,一转弯跑了。   是一只苹果手机,那个男生十分爱惜地捡起来,气喘吁吁地,看表情却松了口气。   后边又有一个年轻女生追过来,一看到他站在那里,又是担心又是生气,大声说:“你疯了吗!万一那个小偷有刀怎么办?”   男生却憨厚地笑了笑,把手机还给她说:“还好拿回来了。”   女生接过那个手机,还是忍不住说:“下次别这样了,多危险啊!”接着又自责地说,“都怪我上车的时候不小心……”   男生拍拍她的肩膀,有些手足无措的说:“没关系,要是真的丢了,就再买一个。”   两人说笑着和好了.女生一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舒莞,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舒莞?”   “嗨,好久不见了。”舒莞看着曾经的室友林露,和她亲昵挽着的男友,调整了表情,淡淡笑了笑。   “这位是你同学吗?”她的男友长相平平,也不高,可笑起来十分温暖.“你好,我是林露的老公。”   舒莞这才注意到他们手上都带着戒指,小小的银色一圈,也没有钻石,却已经昭示了彼此间的关系。   “你结婚了吗?恭喜啊。”舒莞将目光移开,声音有些微惊讶。   “刚去领了证,今天是个好日子。”林露踌躇了一下,“我们现在去吃饭,你要一起吗?”   她本以为舒莞会拒绝,没想到舒莞笑眯眯地说:“好啊,沾下你们的喜气。”   三个人去了林露团购的川菜馆。   结果这一晚川菜馆爆满,只能拿了号坐着等,林露老公十分体贴地说:“你们去逛逛吧?我来等着,轮到了再打电话给你。”   林露点了点头,两人离开之前,舒莞看到他塞了一张卡,庄林露包里,笑呵呵地说:“今天去买条裙子吧。我刚发了奖金。”   在舒莞面前,林露有些不自然地收下了。走出人群,饭点的商场人很少,林露忽然说:“工作的事,谢谢你了。”   “我以为你会恨我。”舒莞有些惊讶,“你谢我?”   “谢你是因为你没把我刷掉,虽然那次真的挺侮辱人的。”林露低着头说,“其实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们也挺过分的。”   现在想起来,那么久远的事了,那些小孩过家家式的争执,真的快要淡忘了.舒莞耸耸肩说:“不过你这么早结婚了,我有些意外。”   林露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低声却满足地说,“其实是因为买房的事,索性就登记了。”她随即尴尬地看了舒莞一胀,“不过你可能不会理解我们吧,毕竟你条件好,不需要为这些操心。”   工作了一段时间,她忽然有些理解当初百般看不惯的舒莞。   或许,她只是比她们更快、更早地认识了这个成人社会,并且融入了进去而已。   尽管她依旧没办法接受舒莞的一些行为,可是她的认知却更成熟了。   舒莞没来得及回答,先接了一个电话。   孙辰听起来有些急,忐忑地问了她关于曼闻高层接受调查的事。她只好一再向他保证,只说愈演愈烈的曼闻产品被消费者控诉的案子不会牵涉到他们之前的交易。   挂了电话,舒莞看了林露一眼,主动解释:“我辞职了,现在和朋友做一些生意。”她轻描淡写地说,“每个人都有要操心的事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是呀,虽然以后每个月要背着一万块的房贷,还有各种压力,不过也挺期待未来的。”林露唇边的笑容充实而满足,“对了,顾晓晨也考上公务员了——不过她……”   “不会原谅我是吗?”舒莞笑了笑,直接地说,“我也还没原谅她,扯平了,彼此彼此。”   林露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说了几句就挂了,对舒莞说:“走吧,轮到我们了。”   舒莞却站在原地没动:“我不去了,晚上还有些事。”   林露因为和她不熟,加上之前又有心结,没有多劝,只是走前犹豫着说:“所以,我们算是冰释前嫌了吧?”   她点了点头,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老同学匆匆的背影离开。   其实她无所谓到底有没有和解,可是亲眼看到林露那种小小的、琐碎的、充满着人间烟火和柴米油盐的生活,有那么一个瞬间令她觉得心底发酸。   有没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找到这样一个男人呢?   没什么钱,却愿意把所有的奖金给自己去买条裙子。   脑海中的那个画面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她仿佛看到了两个人辛苦工作,只为了买一套属于自己房子的场景……那个男人,有着修长的身材和英俊的脸,霍永宁?   她悚然惊醒过来,不由苦笑。   是啊,如果是自己和霍永宁,那么,这个未来,永不会来吧。   周四一早,孙辰就给舒莞打了电话,如释重负地说:“我们应该不会被曼闻请人虚假代言的丑闻卷进去吧。”   舒莞怔了怔:“你怎么这么肯定?”   “之前我也是有点担心被瑞德看出问题,因为韩盛林的资金筹集得太快了,不过刚才瑞德的律师给韩盛林发了正式版的合同,明天双方一起签。看起来他们没有发现。”孙辰轻松地说,“对了,手头还有资金的话我帮你投这两家,消息一公布,应该就能涨了。”   “……你确定瑞德打算签了?”舒莞皱了皱眉,这似乎和她的计划有出入,她分明留了很多线索给霍永宁,如果他足够聪明,足够细心的话……现在韩盛林内幕交易的事已经被曝光了,这样韩氏股价大跌,才会是瑞德收购的好机会。   哪里出了问题?   即便是霍永宁不知道,他那些如狼似虎、精干的手下也不会想不到。   她急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隐隐约约地,只有—个答案.霍永宁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   她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她做了那么多事,就是想要让他恨自己,可他为什么没有借着这个机会一箭双雕呢?   手机响了一声,默认的邮箱客户端收到了新邮件提醒。   这让舒莞有些惊讶,因为她的客户端连接的是之前在瑞德的工作邮箱,照理她离职到现在,应该被注销了。她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邮件来自之前的上司,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傻事,今后好自为之。”   水泽毫无预警地漫上眼眶,然后扑簌簌地滚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避开她精心的设计,做这样的傻事?   她合身扑在沙发上,哭得不由自己,心口最细嫩的那片血肉被他这样一句轻轻淡写,却又隐忍深情的话磨得鲜血淋漓,痛得几乎透不过气。   可是一边哭,她又一边恍偬地想,舒莞,你还准备了PLAN B啊!   你这一生,为了那个唯一的目的,准备万无一失的措施……怎么办呢?那个人,他殷勤地等待你,不顾一切地在帮你,可你回不了头了。   她哭得近乎痉挛,却又强撑着,泪眼摩挲地把早就准备好的邮件发送出去,然后缩在沙发上,慢慢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醒过来的时候,纷乱的思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舒莞看了看手机上有许多个未接来电,孙辰、韩盛林和钟楠都有,她冷冷笑了笑,起身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了脸,又敷了个面膜,这才慢悠悠地化妆,开了免提,拨了电话出去。   钟楠的声音尖锐而焦虑:“舒莞,出事了,有媒体爆料说盛林涉及了曼闻的内线交易,圈饯套现用来抬高瑞德的收购价码,你知道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么?”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舒莞似听非听,平静地打断她:“你和韩先生在家吗?我过来一趟。”   “好,正好我们也要找你。”钟楠听上去松了口气。   她哼着歌挂了电话,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化完妆、容光焕发的脸,满意地笑了笑,然后选了一件白色及膝连衣裙套上,又拿了件黑昵修身大衣在手里,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折回卧室,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条珍珠项链戴上。   落地镜里的女孩子身材纤细,长发盘卷在脑后,又松松落下几缕,黑白搭配十分优雅。她又略略补了补唇膏,轻轻呼了口气,勾长的眼线显出几分妩媚,心底那个声音雀跃而疯狂——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而此刻的瑞德大楼下,正是午休时间,白领们来往在大厅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坐在休息椅上,焦虑地往电梯方向张望。   她穿得朴素简单,脚上还踏着一双布鞋,身边男人也穿着款式老旧的夹克,军绿色的裤子,踏着一双一看就不贵的皮鞋,低声安慰她。   前台终于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霍永宁是在这里吗?”   “你找霍先生?”前台小姐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对男女,“有预约吗?”   “没有。”女人结结巴巴地解释,“可我认识他。”   即便要求有礼貌,笑容可掬,可前台小姐还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们都认识霍先生,可是没有预约我不能让你上去。”   女人有些急了,满头大汗地站在那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求求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好吗?”   “保安……”小姐拿起内线.径直拨到了安保部,压低声音说,“有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找霍先生,还不肯走,你们把他们带走吧。”   保安很快过来了,客客气气地请他们离开,可女人却不肯。因为她是孕妇,保安不敢直接推搡,只好先拉着那男人往外走,最后动静越来越大,引来了一人围观。   “来找霍先生?”   “不会是霍先生把人家肚子弄大了吧?”   窃窃私语和哄笑声间,没人注意到一部电梯降到了一楼,霍永宁刚出电梯,就注意到了外边的动静: “发生了什么事?”   秘书小跑过去,很快又回来,神色有些古怪:“霍先生,那边有个孕妇说要找你。因为没有预约,前台没让上去……”   “孕妇?”霍永宁怔了怔,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人群很快让开了一条道,好奇地把声音压得更低:“霍先生真的来了……”   “霍永宁!”女人一眼看到他,激动得快要哭了出来.“是我……”   林强还被保安架着,霍永宁快步上去扶住了她,满腹疑虑:‘小姨?’ ’   “呀——羊水破了!”有人惊呼出来,“她要生了!”   霍永宁的秘书已经拨打了120,保安也十分有眼色地放开了韩强,他很快冲进来,半抱起妻子,连声问怎么样。   小姨却没有放开霍永宁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许是因为身体的疼痛和紧张,指甲掐进了他的手背而不自知.一字一句说:“念念还在,念念她……”   他立立在原处,周围的世界已经瞬间成了空城,声音和画面冻结,他只看到眼前这个女人嘴唇翕动着,那句话依稀是——   “莞莞就是念念。”   她说完这句话,因为气竭,闭了闭眼瞳,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霍永宁看着她,宇宙洪荒已在眼前轮转而过,他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自己,“你说什么?”   小姨却因为阵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保安已经驱敞了人群'只有几个跟着霍永宁的秘书和下属呆呆站着,育人胆战心惊的上前提醒说:“霍先生,马上要去开会……”   他头也不回地说“取消”,然后蹲下去,声音颤抖,“小姨,你刚才说舒莞就是念念?”   小姨紧闭着眼睛,却拼命点头。   救护车开了过来,很快小姨被抬上了车,他跟着上了车,林强~直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一边说:“她很担心莞莞会做傻事,本来已经坐车回去岳城了,重新回来这里,想来想去,莞莞小时候和你最要好,所以她来这里碰碰运气。”   许是因为紧张妻子即将生产,他说得语无伦次,可霍永宁却多少听懂了。他转而望向随车的医生:“她还有多久生孩子?”   “现在只是阵痛,还得有一阵呢。”医生皱眉说,“家属在她阵痛间隔的时候陪着说说话。”   小姨从阵痛里缓过来,小声说:“那个傻孩子……自从被我从精神病院救出来,就变了性子,一直想着要报仇。你……要阻止她。”   “报仇?”霍永宁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的叔叔婶婶不肯在她父母的手术单上签字,耽误了救人……她目睹一切,他们怕她乱说话,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住了整整两年。”小姨尽量说得简单一些,试图让他明白那段错综复杂的过往,“她……给我买了套房,剩下的钱要我交给阿弟,我怕她做傻事……”   “阿弟?”   “阿弟是被他叔叔婶婶收养的儿子……是她亲弟弟。”小姨嘣着气,抓住他的手,“你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直到此刻,他终于略微恢复了神智,心底那些线索串联起来,隐隐地开始相信了这个女人说的话。   念念当年是有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后来他被送去国外,回来的时候没人提到那个小男孩,只说夭折了。倒是韩子乔忽然多了个弟弟,算一算年纪,正巧是对得上的。想来长辈之间达成了默契,把这个男孩过继给了韩盛林和钟楠,约定不再提起他的身世。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是准?   小姨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说:“霍家小少爷,你和念念……那时候都很喜欢吃我做的枣泥糕。”   “是你!”霍永宁惊呼出声,“你是那个小阿姨。”   “是……念念妈妈从乡下把我接到城里,她一直对我很好……”小姨脸色惨白,“她的很多东西都交给我保管.还供我弟弟读书……她死了之后,我不能让他们这样对念念,好几次找机会去精神病院找念念,可他们不让我进去。”她喘了口气,“后来那个院里招清洁工,我就进去了……大火的那天晚上,我趁乱找到了念念,把她带了出来……她没死,她,她就是莞莞。”   车子恰好停在医院门口,翟永宁的面色几乎和她一样苍白,他跳下车,又低头对她说:“我会找最好的妇科医生过来,你放心,莞莞还不知道你要生了……我把她带来看你。”   看着急救床被推进医院,霍永宁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个令他爱恨交织的女孩,她叫念念也好,是莞莞也罢,都不重要了。   他要找到她。   那个他以为烟消云散的过去,此刻竟有人拨开了那层乌云,告诉他过去的她和现在她一直都在,他每一寸的肌肤和血液里都盈起了希望—一哪怕她深陷内线交易案又怎样?她一心要报仇又怎样?   他不是十多年前那个无助无知的男孩,现在,他有了足够的力量,他会救她出来,他会为她报仇。   只要她回到身边,他就不惜一切代价。   展锋在医院门口追上霍永宁,神色有些激动,十一月的天气竟然抹了一把汗说:“霍先生,出什么事了?”   他来得正好,霍永宁沉声问:“上次你查孙辰的背景,那资料还在吗?”   展锋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了一份文件出来,看见老板质疑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我想你可能随时会改变主意,东西我都带着。”   “车子给我。”他坐进驾驶座,伸手接过了孙辰所有的材料, “下午的会议你帮我主持。”   展锋见他急迫要走的样子.只能站在车外.快速地说:“韩盛林参与内线交易的事媒体已经知道了,刚被曝出来。”   霍永宁眼神凌厉地看他一眼,后者苦笑着说:“这回真不是我!其实我调查的时候也觉得古怪,孙辰这样的老手怎么留下这么多让人可以查出来的漏洞,倒像是有人故意在整韩盛林似的——”   对于霍永宁来说,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是舒莞。   这一条漫长而完整的线索,他已经拼凑了大半,从她一开始接近他,再依借他的力量接触到金融圈,选择合适的陷阱,最后引诱韩盛林卷入内幕交易,她走得隐忍且沉稳。   或许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会爱上她吧……所以在日喀则的分手那样仓促,她希望他的爱变成恨之后,对韩盛林下手会更狠一些。   现在对他来说,这些已经过去了。想来明晰果断的大脑里,开始梳理之后处理这件事的步骤。韩盛林逃过这一次没关系,甚至收购案失败也没关系,他必须要竭尽全力,把同样陷在旋涡极深的舒莞拉出来。   霍永宁驶进车道,一遍遍的拨打舒莞的手机。   始终是忙音,没人接听。他转而打给展锋,蹙着眉说:“……无论如何,在我找到人之前,你必须让公关全力以赴,把这件事先压下来。”他顿了顿,想到另一种可能性,“韩盛林的公关会把这件事引导成自己毫不知情,是投资经理人参与的内幕丑闻——这样的消息更要压制下来。”   “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对我们收购很有利……”   “没有什么可是。”他沉声说,踩下油门,“照我说的去做。”   他花了十五分钟,找到了孙辰的一间公寓,一楼的门是打开着的,他毫不费力地上了四楼,摁响门铃。   门后有轻微的动静,霍永宁一颗心怦怦急跳起来。   开门的是孙辰。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上前一步抓住孙辰的领口,“舒莞在哪里?”   “霍总?”孙辰被他慑人的语气吓到,结结巴巴地说,“我也在找她.可她没在家。”   霍永宁放开他,环顾四周:“她住在这里?”   “前一个月一直在这里。”孙辰有些心有余悸地后退半步,“今天出了点事,我着急来找她商量……”   霍永宁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她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然.孙辰之前在偷看她的电脑。   “她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孙辰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焦虑的年轻男人,斟酌着说:“或许韩家也在找她。”他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想看看她电脑里有没有线索……你说总不会失踪吧?”   霍永宁大步走过去,点开D盘,如果他没记错,她在这里放着一个隐藏的文件夹。   果然找到了。   犹豫了片刻,他点开,里边是两份计划书。   孙辰还在和他套近乎,笑得有些谄媚:“之前我问她男朋友是谁,她总是不肯回答我,原来就是霍总啊。”他见他没反应,大着胆子又说,“霍总,其实上个月舒莞让我帮她弄一份医院证明,那个……你别太介意,小姑娘耍性子.是假的。”   霍永宁的动作僵了僵,平静地抬头看着那个男人:“你和她谈过恋爱吗?”   “没有。”孙辰举着手说,“我们纯粹的合作伙伴。”   他当然知道这个答案,可现在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不过又一次确认自己愚蠢的骄傲罢了……在西藏的时候,他比她晚几个小时赶回拉萨,司机十分好心地告知了他舒莞的新住处。第二天,他没有立刻回淮城,住进了青年旅社的隔壁。   那家酒店有着很高的阳台,在那里,他看得到她坐在院子里,捧着奶茶怔怔地发呆的样子。   他没有追过去问一声究竟为什么,只是远远看着.然后再翌日离开。   他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愚蠢过……   那个她,看上去是高兴的吗?   分明很难过啊,和普通失恋的女孩一样,他怎么会信了她当时的一番鬼话呢?   霍永宁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两个文件。PLAN A记录了她有意在曼闻上市前的非公开筹资中留下可供瑞德查证的漏洞。目前看来,展锋不负所望地顺藤摸瓜,已经把一切证据掌握在手中。那么……她的PLAN B呢?   霍永宁有些不安,点开第二个文件。   包括各种媒体的联系方式,以及网络炒作热点的水军,通通记录在案。她甚至整理了一份翔实的证据,毫无隐瞒她在这件事中的作用,发给了媒体。   心脏猛烈地收缩,他的指尖正在慢慢变凉……因为他选择无视,因为他不想她坐牢,她选择了破釜沉舟的第二个计划!   第二个计划十分惨烈,好几天的新闻发酵,小股民的控诉,以及曼闻产品的虚假广告,种种效应叠加起来,政府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如果以目前严打内线交易、建立股市公信的氛围看,韩盛林会被没收非法所得的数亿收入,同时处以同样巨额的罚款,这样一来,他必须迅速卖出手上所有韩氏股权来填补罚金。   霍永宁想起小姨说她给她买了套房子,还把剩下的钱留给韩子叶……那么,她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总而言之,她要他倾家荡产,哪怕自己要陪着他走这条路,也义无反顾。   他脸色铁青,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她到底去了哪里?!   孙辰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起来说了几句,对霍永宁说:“舒莞去了韩家,钟楠让我也过去一趟。”   去了韩家?   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起来,霍永宁当即起身,往楼下疾奔而去。   此时的舒莞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悠闲地打量着去韩家路上的风景。   其实这条路舒莞十分熟悉,毕竟幼时她就在这里长大,在此之前,她一直避免回到这里——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回来了。   铁门缓缓打开,车子驶进去,小花园已经变样了。   又是钟楠自以为是的品味吧,妈妈那时候费了很大功夫,把花园布置成浓浓中国昧的江南园林,游廊、小亭、池水、翠竹……可是现在不伦不类地种上了玫瑰和容易修剪的灌木,真是难看死了。   钟楠已经等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看到她就迎上来说:“子乔爸爸在楼上等你呢。”   穿过一楼的客厅,二楼是韩盛林的书房,而外边是个露天的阳台,底下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舒莞走进书房,韩盛林正一支又一支的抽烟,屋里弥散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她面不改色地走进去,叫了声“叔叔”。   韩盛林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开口的时候声音带了j嘶哑,这番话是他酝酿了许久的,“小舒,曼闻那边出了事,我来找你协商下处理的方法。”   她优雅地脱下了外套,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礼貌地说:“您说说看。”   “这件事说到底是你的责任,当然……我也有些贪心了。”韩盛林皱着眉,直接地说,“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和律师想了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办法。只要你和孙辰咬定我不知情,这样线索到你们这里就断了。我会帮你们找最好的律师,到时候最多赔个几百万就没事了。”   即便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在商场上也算摸爬滚打过来,可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毫不犹豫地、无耻地把责任推给别人。   舒莞心底冷冷笑了声,表面上却作出惶恐的样子:“这样我会坐牢吗?”   “不会,不会,最多是缓刑。”钟楠在一旁说,“放心吧,该准备好的东西,我和子乔爸爸都会替你准备好。”   舒莞换了个姿势,今天她的妆容画得十分仔细精致,微微蹙眉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可是……叔叔,明明你赚了那么多钱啊?为什么要我和孙辰来顶包呢?”   “这个……你也知道我正在和瑞德谈判,这个时候要是出了事,整个韩氏就完了。”他不得已笑了笑,勉强说,“我也知道这件事有些委屈你,可是该有的补偿等到这件事完结,我绝对不会少你们。”   “听上去不错……”舒莞支着下颔,流光溢彩的眸子望向钟楠,“婶婶.你们考虑得可真周全。”   她说的声音很轻,可是钟楠还是听到了。   一开始她或许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旋即借着阳光,仔仔细细地打量舒莞。   眼睛……那双眼睛……   她忽然记起来了!   那个小女孩也有着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里边满是刻骨的仇恨,所以才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里,这样他们一家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你——你是?”钟楠颤抖着站起来,指着舒莞,“你到底是谁?”   “叔叔婶婶,你们不认识我了吗?”舒莞微微歪着头,坐得十分适意,一字一句地说,“我可是日日夜夜的,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你们呢。”   “你没死?”韩盛林脸色铁青,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是念念?”   此刻复仇的甜美正迅速地从心底蔓延开,她在黑暗中浸润了这么久,处心积虑付出尊严和一切,终于走到了今天。   他们的愤怒、惶恐、害怕,舒莞一一看在眼里。心里的怪兽正拼命地吞噬着和仇人此刻所散发出来的一切,那样畅快,畅快得她想要大笑。   “你们害死了爸爸妈妈,又把我送走,让阿弟认贼作父……你们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可还是守不住韩氏啊!”舒莞微微摇着头,轻声细语地说,“人蠢就是这样的,就算老天打了个瞌睡,把东西送到你们手里,可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啊。。   “叔叔,你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你会被小股民指责圈钱套现,然后立案,没收这几个月所有的不正当收益。哦,对了,罚金可能要有好几亿——当然,你还能贱卖韩氏,凑够了钱,大概能判个缓刑。”   “婶婶,那些名牌衣服和包,你最好能整理一下,统一送到二手店去卖,我认识好几个不错的卖家,以后可以介绍给你。”   “当然,以后韩家可就一穷二白,或许你们还能指望韩子乔嫁个有钱人家,再帮衬你们一把。”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豪门也都是很势利的呢,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子乔姐姐这样破产的家庭。”   钟楠尖叫了一声,似乎要冲过来,却被韩盛林拉住了。   这个男人咬着牙:“投资建议是孙辰和你给我的,你别这么得意,我根本就不知情!”   “所有我们见面的录音,邮件往来,我都备份了呢……现在报纸和杂志可能正在拼命拉人组稿,网站的金融板和娱乐版,都被韩氏两个字洗版了呢。”舒莞轻松地笑了笑,站起来说,“叔叔婶婶,不介意的话,我想去露台看一看,报久没来这里,真的挺怀念小时候的。”   她站起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叔叔,你知道吗?其实很多年前,喏,就是我爸爸车祸去世前,不是和瑞德在竞价并购卡源吗?我知道你接手后,不惜一切代价吞下了卡源,为此还洋洋得意吧?”她无限惋惜地看了他一眼,“可你知道吗?那个卡源是爸爸给瑞德下的圈套啊……当时的卡源机构臃肿,设备和专利虽然相对不错,可是它所属的美国总部根本不会把这些转让出去。爸爸是想让瑞德吞下去,以后慢慢的不消化……韩氏坐收渔人之利。可你真傻,竟然毫不犹豫地提价,硬生生地逼退了当时的瑞德,自己吞了下去。”   “就像是一条蛇吞了大象,现在,动弹不得了吧?只能眼睁睁看着瑞德并购自己。”舒莞轻蔑地笑了一声,“所以当初你安安分分地领着爸爸给你的分红和基金多好,至少不用沦落到今天破产……下半辈子或许在监狱里度过呢。”   韩盛林双目赤红地看着她,那个时候……他出高价收购了卡源,多么志得意满,因为这证明了,即便没有兄长,他一样能做得很出色。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一字一句地,像是在拿刀片割他的肉,把那些他引以为傲的过去,全都戳得稀烂。   “对了,婶婶,你也不用指望霍永宁了。”舒莞笑得异常烛烂,“其实他早就不喜欢韩子乔了,唔……我想想,应该是在差不多半年前,他就和我表白了——他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你说,小时候他对我那么好……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恨得更加往死里整你们呢?”   她不需要再看他们的反应了。径直走到露台上,阳光这样灿烂,即便是初冬,也令人觉得温暖。   她终于做到了。   这只硕大的老鼠,它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潜伏了近二十年,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一脚踩上去,听到它凄惨的嚎叫,她满心快意。   爸爸妈妈,我替你们报仇了呢……她喃喃地说,那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我要让他们一一吐出来!   身后闷闷的倒地声,舒莞听到钟楠在尖叫:“盛林,你怎么了!快来人!他晕过去了!”   他有高血压,情急之下犯了病吗?   舒莞更加愉悦,她眯着眼睛看着露台上的一片空地,那里本来摆着她最爱的秋千……天气好的时候,妈妈会推着她,一摇一摇的,几乎要飞上天……身后忽然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女人近乎疯狂地念叨着:“我要杀了你……”   舒莞只来得及转过身,就看见钟楠手里拿着一把削水果的刀,拼命向她冲过来。   刀锋反射着太阳光,令她一时间迷了眼睛……   从城中到城西,霍永宁觉得他赶上了每一个红灯。   他不知道自己心底的不安来自何处,或许当他赶到韩家,舒莞好好地坐在那里,尽管她已经翻开了底牌,可是韩盛林和钟楠又能对她怎么样呢?   分明是他们亏欠了她啊!   可是万一……他们恼羞成怒呢?   霍永宁烦躁地扯下领带,又是一个红灯——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对他而言,如同几十年那么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他彻底的明白了后悔的感觉——后悔到了极致,恨不得把时间倒流到某个节点,如果那样……会不会有另一种人生呢?   如果那时在香港,他发现她也喜欢玩骨头拼图的时候,能够多留意一些……如果念念的生日,他发现她也在默默地吃那碗生日面,不是简单地认为这只是巧合……   如果他能早些怀疑,为什么她对韩家的事那样关注,对韩子乔一直抱持着莫名的敌意……   如果在西藏的时候,她问他,念念是被人害死的,他会不会帮她报仇……那时他回答一句肯定的答案……她会不会就会向他坦白呢?   她会的!   那个时候的她那样脆弱,她怯怯的表情他还能记起来,她说:“她那么小,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吧?我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很难过。”   她几乎要告诉他真相了——   可他只是以为她累了,像哄一个孩子一样,希望她能好好睡—觉,睡醒就好了。   他的额角一跳一跳的,可那个时候,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分毫异样。   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把车窗落下来,初冬的寒风卷进来,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此时终于开出了市区,离韩家不过五分钟的车程。   他用力踩下油门,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在乎会不会收到超速罚单了,他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只想走到舒莞面前,抱住她,告诉她,这个世界再险恶,可从今往后,他会替她挡!   韩家的大门打开,他开车进去,刚刚停下车,—抬头,舒莞果然站在那里。   因为背对着他,他不得不仰头,想叫她的名字。   可她还没有反应,另一个女人冲了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锋锐的水果刀,一刀刺了过去。   霍永宁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时间瞬间凝固住了,热血涌上了脑海,他想做些什么,想要拉开她,想要确认她没事,可偏偏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踉跄着后退,然后抵在露台的栏杆上,纤细的腰往后一折,坠落下来。   她穿的是一件白色连衣裙,那个坠落的过程无限的漫长……像是白鸽,轻盈地落下来。   他终于反应过来,飞奔去想要接住她,可到底晚了……她落在他身前的草地上,重重的闷响,仿佛被折断了四肢的布偶,躺在那里,鲜红的血早已浸透了雪白的布料。   一动不动。   “莞莞……”霍永宁只觉得自己已无法呼吸了,甚至不敢碰一碰她,跪倒在她身边,低低叫她名字,“莞莞……”   她似乎听到了,却没有睁开眼睛,指尖微微动了动,仿佛要探向他的颈间。   “莞莞,你别怕。”他握住她的手,以此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伸手去拿手机,“我在这里——你会没事的。”   足足花了十秒钟,拨通了120,他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跪在她身边,握住她还温暖的手,有些麻木,却又重复着:“莞莞,我要你活着……”   十分钟后,救护车赶到,医生和护士跳下来,简单检查了一下,叹了口气,没有做任何措施,只是把她抬上了车。   她的手离开了霍永宁的掌握,软软垂下来。   他终于疯了一样拦住医生:“你救她啊!快救她啊!”   有人上来拉住他,低声说“节哀”。他这才发现周围居然有那么多人——医护人员,警察,刚刚赶来的孙辰,韩家的下人,和呆呆站在一旁的钟楠。   那种叫做懊悔的情绪,又一次,更加强烈地击中了他。   时间的转轮如果能回到之前,如果他不顾一切地闯一次——不,两次红灯,他就能赶得及救下她。   可是此刻再这样想,又有什么用呢?   他要她活着,可她走了。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要怎样,就能真的怎样。   哪怕你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你挽回不了生死。   你永远不会无所不能。   小的时候,他哭了两天时间,终于接受了念念走了这个事实,又花了十多年想念这个不存在的小女孩。可是上天,或者说命运,比他能想象到的更残忍。它把她悄悄送回来了,甚至陪伴他走过了忽长忽短的一段时光,然后告诉他,这是一个小小的玩笑。   小时候念念不会属于他。   长大后的舒莞,依然不属于他。   而这次,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坐在医院底层的太平间外,只是麻木地坐着而已。   直到警察走出来’把一条塑料纸包着的项链递给他:“这是她的遗物,家属要保存吗?”   是她最宝贝的珍珠项链。   霍永宁接过来,拆开塑料纸,那粒珍珠在掌心轻轻滑动。   他看着它滚来滚去,色泽华润。   她为什么这么珍视它呢?   他怔怔的想,或许这条项链是她妈妈留给她的,以后问下小姨就知道了。   霍永宁正要收起来,忽然摸到珍珠上小小的裂缝。他用指尖捻起来,仔细地观察,原来这粒珍珠是可以打开的。   轻轻用力掰开来,里边藏着一张折叠了很多层的小糖纸。   熟悉的牌子……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白巧克力,那时他提了一大盒去医院看她,又怕医生不给她吃,小心地在她掌心塞了一颗小小的。   她很用心地把它珍藏起来,塞在这粒珍珠里,几乎不会离身。   很多次他看到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摸那粒小小的珍珠,原来……这就是她和这个世界对峙的勇气。   幼时的自己,竟然是她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能支撑下去的温暖,甚至一直支撑她,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糖纸,难以克制地想,从小到大,自己喜欢的女孩受了那么多折磨和痛苦,他竟然一无所知。   甚至,在她刚刚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那样恶劣地对待她,把她当做发泄的工具,毫不留情地讽刺她,用那些所谓的物质赠予侮辱她,而就在不久前,他还狠狠地打过她一巴掌。   她有两年时间待在暗无天日的精神病医院,这一生都缺乏安全感,她说:“霍永宁……如果我真的有了孩子,我们一起好好陪她长大,好吗?……你给她买很多裙子和小皮鞋,她的一辈子,不需要想着钱,学艺术学文学,不管什么烧钱的东西.我们都给她准备好,只要她喜欢。”   她也曾小小地憧憬过那个孩子。   可是命运没有给她。   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漂浮着无限的喜怒哀乐。   现在,他和她的故事,真的结束了。   一个月后,韩盛林以内线交易、行贿等多项罪名被起诉,因为中风瘫倒在床,允许保外就医。钟楠则以故意杀人罪被逮捕,韩氏股票一泻千里,最终被瑞德以极低的价格成功收购。   小姨顺利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霍永宁向她隐瞒了舒莞的事,只说她出国去散心了,让她放心。   他经常去看她,神色如常地问起舒莞小时候的事。   小姨没有丝毫疑心,有问必答。   直到有一天,小姨有些疑惑地说:“为什么莞莞没有给我打个电话?”   他怔了怔:“你也知道她的个性,她不想和人联系的时候,谁也逼不了她。”   “是呀。”小姨叹了口气,“那时候我把她从医院抱出来,她使劲攥着拳头不肯松开。好说歹说,终于肯让我帮她洗澡,我找了个塑料袋给她,把那张小糖纸放进去,她抱在胸口才能放心。”   很多小小的细节,他都是第一次听到。   而每一次听到,都像是有人拿把刀子,往那个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又刺了一刀。   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霍永宁想,或许自己也疯了,他竟然喜欢这样心痛的感觉。   因为这样痛,说明他还活着,他还记得她。   记得她第二次出现在他身边,那段短暂的时光。   那天他陪小姨聊到中午,警察局打来电话,通知他调查已经初步结束,可以领走舒莞的私人物品。   他开车取回了一个袋子,里边有她的手机。   犹豫了一下,接上车里的电源,他打开。   常用图标里有微博的标志。   他知道她会刷微博玩,经常刷到有趣的笑话,就读给他听,自己笑得缩成一团。   过了那么久,如果她还在,应该能刷出很多好玩的段子吧?   他点开,随便看了看,正要关上界面,忽然神差鬼使地点进了“设置”。   账号管理里,显示着还有一个用户。   那个名字令他心跳微微一顿——念念的自言自语。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打开的。   就像他不应该一遍遍地请小姨讲舒莞的过去——听完他除了更加难过一些,还能怎么样呢?   可他还是点进去了。   这个微博,她没有关注任何人。   整整齐齐,发了很多条。   最早的一条是前年发的。   “今天看到他啦,真人看起来和小时候一样帅!我就坐在前排,可他没认出我来,伤心。”   “今天他让我带一袋巧克力给子乔姐姐,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我有点难过,所以在路上就偷吃了一块。子乔姐姐不要,全部给我了,可是吃起来不是滋味。”   然后有很长一段的时间,记录都是空白。   她好像刻意地忽略了自己主动接近他,又彼此伤害的日子,只琐琐碎碎地记了写生活学习的小事。   他一条条地翻下去,这些微博就像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发的,详细而温暖,却没什么太大的价值。   直到唯一的一张配图,他看上去有些眼熟。   是某个晚上他去接她,她找了很多角度去拍方向盘和他的手,咕哝着说这是“低调炫富”。   她真的发在了这个微博上,只写了三个字:男朋友,然后是一个大大的,温暖的笑脸。   霍永宁的目光挪开了,他不得不平息良久,才有勇气看到最后一条。   是自己发给她的那封邮件,她截了图,“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傻事,今后好自为之。”然后写了寥寥几字:为什么我没有失忆?   是啊……为什么没有失忆呢?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念念……他以为后来的舒莞已经彻底地埋葬了过去的自己,从此之后,只有一个贪慕虚荣、心机深沉的女孩活着。   可原来没有,那个小小的、善良的念念,一直都在她心底的一个角落。   是老天真的对她太过吝啬,令她每一日都深记着那些仇恨和痛苦。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借着醉意对她说: “这个世界上还记得念念,记得她生日的……几乎没有了吧。”   可是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她就还活着不是吗?   他关上了手机,轻轻微笑起来,还好,他还记得她……这样,她也能活着。   一起,直到世界末日。 |璃忧夜舞。手打,转载请注明| 番外 执爱   P大的心理学院引进了最年轻的海归教授。   28岁,美国斯坦福大学博士毕业,教育部当年千人计划引进,韩子叶。   那件事好像过去很多年了。   那时韩子叶甚至不在国内,知道家里出了事,急匆匆地赶回来——那样一个局面,他蓦然间蒙了。   父亲破产,母亲死刑,短短一个月,姐姐瘦得不像样子。   这些对他而言还不是最难接受的。   最难接受的是,他的父母竟是他的仇人,而他曾经鄙夷到极点的那个女人,才是他的亲姐姐。   而那个姐姐,还给他留下一笔不算少的钱。   真是笑话,他韩子叶差这么一笔钱吗?   她以为她是谁?   卧薪尝胆地报仇,然后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韩子叶坐在大片的草地中央,旁边是小小的墓碑,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来这里一趟。   说起来,他和舒莞真的说不上熟悉,顶多,也只是这样聊聊天而已。   “我一直觉得吧,女人能让浪子回头不算什么本事,或许是那个浪子本来就玩累了,想要歇一歇呢。不过,让一个长情又能禁欲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地换女朋友,才算是真牛吧。”他喃喃自语,“从心理学上来说,后者的放纵,难度远高于前者的克制。”   舒莞走后的第二年,霍永宁身边开始有了女伴。   那时韩子叶看在眼里, 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可他没法说什么。   毕竟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他努力走出伤痛,这是件好事。   可是没多久,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霍永宁是一个接一个的换。   有时候一两天工夫,身边的人就交了。   他根本来不及去记住那一个又一个。   有次在一家酒店遇到他,他身边乖巧地依偎着一个女孩,素颜,挽着他的胳膊,正和他说着什么。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俯身亲了亲她,然后带着她走向电梯。   韩子叶没有叫住他,却分明记得,前几天在瑞德楼下看到的女孩还是另一个。   那天晚上,他睡觉前收到一条短信,霍永宁发给他的:明天是你姐姐生日,去看看她。   他觉得有些奇怪,拨电话给他:“我姐姐生日不是春天吗?我一直记得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醉意,却异常清晰地说:“她有两个生日。三月那个是念念的,明天是她被带出精神病医院的日子,是舒莞的生日。”   结果他买了束花,去墓地看她,还真的遇到了霍永宁。   他穿着向衬衣,袖子挽了起来,看到他自然丽然地站起来说:“你来了,那我先走了,你陪她坐一会儿。”   韩子叶犹豫了片刻:“很久没见了,聊—会儿?”   他“哦”了一声,重新坐下来。   “我考出心理治疗师的执照了。”韩子叶想了想说,“上个月。”   霍永宁笑了笑:“你姐姐听到应该很高兴。”   “我是说,你想和我聊聊吗?”他平静地说,“她走了很久了,你不该这样麻痹自己。”   他的眉眼依旧十分沉静:“我没什么问题。”   韩子叶笑了笑,越是有问题的,越不肯承认自己有问题。不过他也不打算勉强他,这样一个男人,除了对自己的姐姐,恐怕不会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了。   霍永宁随意地问了问他在国外学业的进展,以及以后的打算,两个都不算话多的大男人,一时间就沉默下来。   夕阳西下,直到再没什么可说的时候,霍永宁站了起来:“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   “那我送你吧。”他看看时间,“一起走。”   “姐姐,就是那一次,他认识了我在斯坦福的学妹。”韩子叶懒懒地靠着那块墓碑。   付婷和韩子叶同一个导师,比他小两届,是跟着他回国参加学术会议的,也是国内顶尖大学毕业,出国硕博连读,十分聪明,说不上很漂亮,却是耐看型,待人接物也大方得体。   霍永宁来接她的时候,他不得不挺身而出,对他说:“小明星什么的你随便玩,可我学妹家世清白,一直待在学校里,很单纯。你要玩了她,我真没脸再见她。”   霍永宁低头把玩着车钥匙,轻声说:“这次我没想玩。”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对真的成了。   半年之后就办了婚礼。   几乎是同时,付婷中止了博士学业,拿了硕士文凭回国,进了一家研究所工作。   霍永宁是真的收了性子,除了工作和差旅,就是回家和新婚妻子过小日子,煮饭、看书,偶尔出去看场电影,就像一对普普通通的小夫妻。   这样温馨的家庭生活里,付婷在工作上的进展突飞猛进,一路职称评得很顺利,没多久就成了所里的研究骨干。   那时韩子叶回国应聘千人计划,霍永宁叫他吃饭。   就他们两人,喝得有点醉了。   韩子叶说:“你这样不挺好的吗?过去的事总算过去了……”   他转了话题说:“是挺好的,有个孩子就更好了。”   说起这个时,这个男人眼神中泛着异样的神采,“我想有个女儿。”   末了,他抬头看着韩子叶,“付婷不是叫你哥哥吗,那你就当我女儿的舅舅吧。”   那个瞬间,韩子叶知道,他没有放下心底的那丝执念。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依旧满满地装着,他的姐姐。   一处可逃 年之后,付婷真的生了个女儿。   小家伙白白嫩嫩的,霍永宁给她取的小名叫安安。   安安出生之后,霍永宁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心一意地扑在照顾女儿这件事上。   家里有月嫂和保姆,可是在照顾女儿上亲力亲为,只要他能做的,从不假手他人。   安安的性子有些闹,就算付婷带她都有些吃力,可他即便熬到第二天带着黑眼袋去上班出差,也没有丝毫怨言。   育儿书上说孩童幼时和父亲多接触,长大后就不会因为缺失安全感而孤僻。结果两位斯坦福大学心理系的优秀毕业生都一再告诉霍永宁这点没错,但是也不用太过在意,他还是固执地要照傲,抽出一切时间和小女儿相处。   安安小朋友出生之后,时间就过得很快,一眨眼韩子叶都毕业了,也回国任教了。   小家伙会追着他奶声奶气地叫舅舅,然后偷偷向他要巧克力吃。   昨天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非要一遍遍的问霍永宁:“你爱妈妈吗?”   他就很有耐心的陪着她说:“爱啊,当然爱,不然怎么会有你呢?”   问了总有几十遍,她满意了,趴在爸爸肩上睡着了。   “她真是很可爱呢。”韩子叶笑眯眯地说,“姐姐,看到她我也挺想结婚的。一说完,他又盯着天空,心想无论曾经那块创伤有多大,有了安安,他也终会被治愈的吧。   他慢慢站起来,又一次清理了她墓碑边的杂草。   那次霍永宁说完想要一个孩子,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推他一把,说,“司机在楼下了。”   却听到他迷迷糊糊地叫“莞莞”。   韩子叶怔了怔,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等不到下辈子,就这辈子……你来做我的女儿好不好……那些亲情,安全感,我……全补偿给你,好不好……”   那次他是真的醉了吧?醉到说话颠三倒四。   他弯着腰,拔草的手顿了顿,因为看到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开在那里,淡橘色,很好看,很鲜艳。   韩子叶不由勾起了唇角,春天来了。   花都开了,姐姐,我们都幸福了,可是你在哪里?   如果真有来世,你会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他吧?   一定会的。 |璃忧夜舞。手打,转载请注明| 后记 始终会有人幸福   写这个故事,历时深秋、寒冬,以及春日。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早上去学校,坐在公交车上,忽然想到了这个结局——想到了故事里的两个人,终于还是在生死之前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亦不复再见。   就这样被击中了吧。   想得太投入,生平第一次,坐公交车坐过了站。   那个瞬间,我知道结局就是这样了。   哪怕我当时真的觉得很难过。   后来有很多次,我设想新的结局,觉得命运对舒莞来说未免太过残酷,或许一个温暖的结局也不错。   可辗转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没有再改动。 .尽管在开始写的时候并未想到每个人的结局,可我很清楚舒莞的固执和偏执,一步一步地,让她走向那个终点。经历了童年的那些事后,哪怕重新遇到了霍永宁,他之于她,也不会再意味着满满的安全感。她这一生,始终无法再信任他,以及任何人了。   他们之间唯一的转机大约是在那个“孩子”身上。   可惜,命运也没有善待他们。那个孩子并未出现。   否则,她的命运会因此柔软许多吧。   至于霍永宁,从年幼时的无能为力,到成年后的一再错过——自始至终,他所差的,只是一盏红绿灯的时间。   却要为此,承受一生的缺憾。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反复地听着一首歌。   两个世界的人藕断丝连   起初一定是命运好心的哄骗   你对她的想念   化成对我的缠绵   我为我们可怜   说再见   不再见   生离让你眷恋   死别却抢走你的思念   唱的大约是番外中,霍永宁妻子的心境。这一生,霍永宁会对她很好。或许她会发现这段往事,又或许,永远不会发现。   始终会有人幸福的。   最后,很感激你们,能读到这一行字。   写文数年,谢谢你们的存在和陪伴。   也谢谢总编一草、编辑康康付出的心血。   下次再见。^-^   无处可逃   2014年,初夏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